青史为聘/青衣记(117)+番外
他的精力好得过分。
裴昭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崔珩照例去了早朝还没回来。用过膳后,裴昭坐在案前,替他翻起奏折,翻着翻着,眉头紧锁。
不少官员上疏说,萧宛烟毒杀文宗,难逃一死;若是能将崔瑀之死也推到萧宛烟身上,更是有利而无弊,是个万全之策,希望崔珩不要念于过去的母子情谊,早日妥善处理此事。
其实裴昭并不清楚崔瑀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兵变那日,慈宁宫只有萧宛烟、绿珠、崔瑀还有最后进去的崔珩。
当时,穷途末路的崔瑀慌不择路,逃到慈宁宫寻求萧宛烟的庇护,大概是想让萧宛烟用解药什么的来胁迫崔珩不要杀他。
而裴昭记得,地宫一事后,崔珩说他再也不会和萧宛烟见面。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去了慈宁宫,而且一个侍卫也没带,再出来时,只让人去准备崔瑀的后事。
等在宫外候着的侍卫和官员们进去后,便发现了崔瑀的尸身,他的胸口中了一刀,毫无生还的可能。跪在地上的萧宛烟泪流满面,紧紧地搂着崔瑀的尸身,湖蓝色的裙摆上溅着血,哽咽着道:“瑀儿,瑀儿……”哭了半天,又开始厉声咒骂着崔珩。
至于崔瑀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个中细枝末节,他人自然无法知晓。而那时,裴昭还在因为雪岭的事情生气,也没有问过崔珩。
他自己也从未主动提过。
还是得找个时间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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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后,延英殿。
韩青驰捏着玉笏,坐在案边,神情一脸犹豫,半天,才低声道:“殿下,恕老臣多问一嘴,邕州那边的事情……”
兵部的沈迩接过话道:“韩尚书是对你的好女婿不放心么?双信这人,其他的事情或许不靠谱,但在打仗这种事上,殿下都未必比得上。”
“信儿能有沈三郎这样信任他的朋友,真是他的荣幸。”楼绥远慈祥地笑起来,“不过若是领兵打仗,和殿下还差得远,殿下当年……”
崔珩轻咳了一声,抬起眼:“你们来找本王,只是为了说这种事?”
三人对视一番,韩青驰先开了口:“殿下,国赖长君。”
沈迩点了点头,道:“况且,下官听陈太傅说,崔……陛下他学东西着实有些慢,而且燃灯节那日的仪态,哎。”
楼绥远则道:“殿下,老臣接下来一番话不是阿谀奉承。当年,老臣随殿下北上时,老臣就看出,殿下眉目间有天子气。”
他们的心思崔珩何尝不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等崔衍长大,有了实权,首当其冲的便会是兵变的主力楼家,还有掌管承天门的沈家。而韩家同自己走的近,自然也不会好过。还不如趁着崔衍年纪尚小,在萌蘖时便掐掉祸患。
但萧宛烟的事情没处理完,自己身上的毒又没解,实在不是登基的时候。
崔珩垂睫片刻,道:“本王自有考量。”
此时,一直沉默的王修开了口:“殿下,老臣以为,萧氏的事情,还是得由三司一同评判。毕竟谋杀先皇,可是重罪。”
“若是交给三司,萧宛烟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崔珩淡声道。
王修怔了片刻,眼底染上冷意。
得知伶舟霜死于萧宛烟之手后,他便一直希望萧宛烟不得善终。他以为,崔珩和他是同样的看法——毕竟是他提出开地宫验尸、将萧宛烟逼到如此绝境的。正当他迷惑不解间,又听到崔珩极冷极淡的声音:“王御史,让人活着比死了痛苦的方法,世间没有千种,也有百种。”
王修面色稍缓,道:“殿下说的是。”
其余的人不知崔珩身份,又不便插嘴宫闱之事,一时静声。半晌,沈迩放缓声音,问:“韫晖,那日慈宁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崔瑀的伤口,可不像是你留下的。”
沈迩原本是陈璟玉的偏将,和崔珩一起带过兵,见过崔珩亲手杀人,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但崔瑀尸身上的伤口,犹犹豫豫,优柔寡断,刺他的人力气也不是很大。
这么看来,不是萧宛烟,便是宫女绿珠。
但不知为何,崔珩一直不愿意提这件事。
韩青驰趁此道:“萧氏咬死了说是殿下杀的人,翰林院里有两三个愣头青,便信以为真,一天到晚说什么史官要秉笔直书,哎,隔三差五地闹一闹……老臣看得也是揪心。”
过了片刻,崔珩淡笑一声:“人的确是本王杀的,那又如何。”他握拳抵在唇前,止住咳嗽,“本王知道诸位的好意,但……等时机成熟,本王自会有定夺……诸位请回吧。”
等他们走后,崔珩再也忍不住小腹蔓延上来的痛意,扶着桌案咳起来,卫婴连忙差人去叫方觉夏。
和雪融春完全不一样的痛感。
像是有刀子在搅弄着五脏六腑。
崔珩伏在案上,额角满是冷汗,眼前也一片昏暗。
意志最薄弱的时候,的确有想过萧宛烟的条件。但是等熬过了这阵疼痛,又觉得让她毫发无损地离开大周,实在太过轻松。
自己尝过的痛苦,也应当让她承受一遍,不是么?
但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还没动手。
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耳边嗡嗡作响。朦朦胧胧间,有人掰开他的嘴,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灌药。麻沸散让剧烈的抽痛缓解了一些,但腹腔内的刺痛感还是一阵接着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