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为聘/青衣记(119)+番外
那时他以为这只是随口的安慰而已,但后来才得知崔珩被阿娘下了毒。
他的阿娘是真的很爱他。
他应该恨的是崔珩。
若不是崔珩非要提出什么开地宫,他怎会一气之下,和阿娘十余天都没见上一面?又怎会好不容易见上,却是这样的生离死别?
崔珩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崔瑀低声道:“阿娘,朕真的很舍不得你。但阿娘应当知道,龙椅有多难坐,朕又有多少苦衷和不得已之处……”他叹了口气,“阿娘不应该对蓁蓁下手的,也不应该那样纵容舅舅。”
萧宛烟轻轻地抚着他的脸颊,淡笑道:“瑀儿这种时候,怎么还在责怪阿娘。”
崔瑀连声道:“朕绝无此意。只是朕觉得……”他的声音霎时沙哑,眼瞳猛地睁大,慢慢下垂,不可置信地望着插在胸前的匕首,“阿娘……你……萧宛烟……”
一旁的绿珠看得呆了,惊叫道:“娘娘!”
“瑀儿,阿娘很爱你。”萧宛烟一边柔声道,一边把匕首又往里推了半寸,“你若是要恨,还是去恨你的好堂弟吧。化成厉鬼去找他,好不好?”
好堂弟?
崔瑀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慢慢地扯着萧宛烟的衣摆滑到地上。
崔珩怔了半晌,回过神时,才疾步上前,蹲下身将手搭在崔瑀的颈脉上。
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替崔瑀阖上眼后,抬眸看着居高临下的萧宛烟。
萧宛烟轻轻一笑:“哀家不止对你残忍,对瑀儿也残忍。晋王殿下,这下,释怀了么?”
崔珩站起身,拿素帕拭去了指尖上的血渍,什么也没说。
被萧宛烟看穿心思除却恶心,还有些难言的情绪。
萧宛烟又道:“阿珩看上去,很期待哀家为了瑀儿去死。可惜,没能如意。”
崔珩面无表情,只是说:“崔瑀既然已经死了,本王自会遵守诺言。”说罢,转身向殿外走去,却听得萧宛烟道:“阿珩想不想知道,小霜将你托付给哀家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虽然崔珩毫无伶舟霜的记忆,但还是停住了脚步。
“小霜说,她虽然不喜欢孩子,但还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长大。”萧宛烟淡淡一笑,“‘韫晖’二字,其实是她为你取的。可惜你没能如她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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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天际的黄日缓缓沉降到地平线下,西边的天空一片紫红,鸟雀飞过时,只剩下漆黑的剪影。
“裴小姐当真要把萧宛烟送离京城?”卫铮铮低声问道。
裴昭低头看着绵延不断的石板路,沉默不语。
有崔珩的令牌在身,离开安福门和芳林门不是什么难事。
卫铮铮叹了一声:“裴小姐,我不会将此事转告给殿下的。雪岭分别那日,殿下说,此后我只听你的命令就好。”
裴昭侧过头看她,绚烂的晚霞照得卫铮铮的眼底泛着亮光:“但裴小姐,你可知道放走萧宛烟的罪名是什么?”
裴昭轻轻应了一声。
私自放走杀害先皇的罪犯,根据律法是死刑。更别提如今朝中不少大官想将自家的闺秀送到晋王府,借此求将来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
到时候若是要审,恐怕不会好看。
夜晚入寝前,裴昭再次劝说崔珩答应萧宛烟的条件。
崔珩坐在榻边,吹灭最后一盏灯烛后,道:“把萧宛烟放走,百官那里不好交代。”
的确如此,不能让官员们知道他有毒缠身的事情。否则,没人会愿意专心地扶持一个体弱多病的人成为帝王。时局变化太快,也容易生乱。
“倘若不考虑百官,殿下是怎么想的?”裴昭不死心地又问。
崔珩半天没有回答,过了一会,轻声道:“只希望她过得痛苦。”
“可是我不想看你痛苦。”裴昭环住他的腰,清冽的香味萦绕在鼻尖,“放下过去很难,我知道,但是……韫晖,我真的不想看你再那么痛苦。”
他迟疑了片刻,低头在她额心落下一个轻如蝉翼的吻:“先睡吧,夫人。”
长夜寂寂,心事重重,直到半夜,裴昭也没有睡着。
月光洒在柔软的锦缎上,照出凄凉。
一旁的青年,眼睛紧阖,眉心微皱,看上去做了个不大好的梦。
崔珩梦到了童年的事。
彼时他六岁,崔瑀十三岁。
下暴雨的夜晚,他因为怕黑迟迟没有入睡,崔瑀却把殿内的最后一盏烛火也吹熄了,给他讲女鬼吃小孩的故事。讲完后,崔瑀一会儿便睡了过去。他困意全无地坐在榻边,让婢女把烛台重新点亮。婢女却道:“四殿下不喜欢点着烛睡觉。”
月光照在婢女白皙的脸上,有如鬼魅,他想到了崔瑀讲的故事。
他踮起脚,想把烛台点亮,谁知一道雷光划过,手一颤,火折子落在地上,丝绒地毯立刻烧了起来。但很快,婢女将茶水泼了上去,地毯上留下难看的疤痕。
萧宛烟从隔壁的屋子赶来后,扇了他两个巴掌,见崔瑀没事后才问,为什么这样做。
崔珩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脸,很烫。
“娘,我不是故意的……”
萧宛烟只看着婢女。婢女道:“七殿下怕黑,睡不着。点蜡烛的时候不小心让火折落在了地上。”
冷白的月光下,萧宛烟那双狭长的凤眼凝着他,似乎在问:真的是不小心么。
过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拉着他在榻边坐下,唱儿歌哄他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