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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112)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近十年枕边人,她知道他太多底细,若没有老夫人一时糊涂,发下慈悲,她万不能活着出王家门的。

想到此,毕竟对她留存一份感激,祝兰复又跪下,磕头在地,说不出别的,只应一声:“是。”

待要出正屋,却听老夫人开口:“慢着,你孤身一人怎好前行。我总得给你找个人相伴——碧云,你陪她去。”

范碧云瑟瑟然望去,只瞧见了神佛挂画下的老妪,鬓发点霜,眸光浑浊,言语既出,从那眼中又射出了两道森冷冷的凉意来。

第46章

他年一旦仇雠对,浑忘昔……

“她教我陪着娘子,我便陪着来了。”

范碧云捧着茶盅在掌心,舒心地叹了口气。

才是日午不到,她同着祝兰却已改天换日,天不亮便出得王家,向西隐没在坊市间。瞧着似是出西门投襄州而去,实则拐过几条巷儿,早有一辆青蓬牛车等在拐角,里头帘儿一拨,将人接了,闷不做声便离了去。

这会子几人已齐聚了应怜家中。

昨日应怜早布置停当,主屋侧收拾出一间耳房,教她主仆两个暂住下,几日里,三人住一院儿,宗契住隔壁间厢房院。不大的屋宅,这时前前后后便塞满了人,当真有了点过年的热闹。

几人晌午无事时,聊起王家事来。应怜向范碧云道:“你这招行得险,万一老夫人不开口教你走,你又如何?”

“不会,我吃得准她脾性。她那人,最是要面子,又好妒,这回撞着那老驴对我上心,是再不肯留我的了。”范碧云笑道,“况她便不发话,一会儿我也得开口求的,不信她不肯。”

祝兰如今与从前大不相同,虽仍消瘦苍白,却已复从前三分神采,只是话不多,常听她二人,但微笑而已。

应怜问及她之事,祝兰道:“我家从前有生意至代州,只我向来未去过。如今家业早不复,我却想去瞧一瞧旧时给我带土仪的叔伯们,纵寻得一二故旧,也是好的。”

宗契那头,书信早已把她,里头详细叙了前由,请他师父代为关照,再无岔子。

祝兰感激不尽,道他年若有答报之时,她必不忘宗契二人之恩。

应怜又强留了过年,且道水远山长,近年关时,连车马也赁不到的,不如一同过了年再走。千留万留,好歹将人留下,过了几日。

年后即便风雨离愁,眼下且抛掷一边。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都只关了门,在这小院儿里欢笑共赴。

日来应怜最是可消磨时光,重拾了琴,又于书肆里寻得些残僻谱儿,试着为补全一二,只是有些照本抚奏,听来竟全无章法,引得下首听琴的几人面面相觑。

祝兰道:“后半段约略有寒江暮雪之声,这前半段我怎么什么意境也听不着?”

“我听也是,前头忽高忽低,不曾觉着有甚高明。”范碧云也道,“祝娘子一说道,我便也觉出后头那清江雪的意境来,端是妙音。”

应怜盘膝而坐,膝上一尾凤尾落霞琴,金徽玉轸、青玉雁足,正是当日李定娘念着她旧日的喜好而制,音色清湛动人。只是琴再好,音不对,也霎是恼人。

她肚里闷惑,拿起那残谱来前后翻了半天,自觉没有哪里错按,“那书肆掌柜分明说这《白雪》是前朝本地一名士所修,于今京中俱不存的;只余半阙,后半是我狗尾续貂……宗契,你听来如何?”

“……挺好。”宗契与她一般盘坐在侧,闻言只道两个字,又接过她手中琴谱,低头翻看。

祝兰问:“高僧也懂琴么?”

宗契平静不带一丝犹豫,“不懂。”

他摩挲几回那泛黄古旧的书页,又还给应怜,见她既疑惑又好奇,一双眼琉璃也似清透神蕴,咳了咳,“不错,下回别买了。”

应怜费了二十二贯买来这一残谱,如今也觉晦涩难懂,需得细细参味,便点头道:“贪多嚼不烂,我只买这一本,待琢磨透了,再奏与你们听。”

说着,抱琴起身,心有犹疑地离开了。

宗契望着她背影,却也

想到一事,辞别而去,特特出门买了纸笔,回屋后,把自己关在房里,写写画画了半天。

若要论笔迹优美,他断难及应怜;但宗契写信,自也不必讲究语句章法,随心写就,想到哪儿,便写到哪儿。

这一张空白纸上,他蘸饱了墨,落笔力道刚劲,头一句写就:

【应娘子见信:

我今日辞别,许多话说来,怕你嫌絮叨,因写在纸上。你聪慧过人,一点便悟,吾心甚喜。

书肆残谱十之八九为作假仿古,从前佛光寺下廊上所售,无一真迹,百钱可得十篇,娘子千万莫再受骗。】

写罢头一句叮嘱,他暂且搁笔,等墨迹干了,收拾起来,待日后想到更多,再作添补。

也不知她见了信,可要为那一本假琴谱懊悔伤心。只是她本性颇稚拙,若于钱财上再受市井贩卒蒙蔽,岂不更令人烦恼。

这么一想,兴许他还得单辟几页,罗列坊市间各项生计所费,柴米油盐一并都得写上,如此方得安心。

腊月廿二。

祝兰颇喜欢应怜这处,只是再喜欢,总也得又去的时候。

她也在写,只那是写给自己看的,不是与谁的信。

——她已经无人可与写信了。

从晌午至昏时,写写停停,有些印象早已漫漶模糊。她费了无数心力,想不起来,只得以圈点为记,权且列上。

就这么不知多久,忽听得一清脆声音道:“娘子这写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