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113)
祝兰猛一惊,刚蘸饱墨的笔尖一抖,甩下几滴墨汁,污了整张纸面。她却顾不得清理,先将墨迹未干的纸折起来,一转头,见范碧云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自己身侧。
“我不知这是娘子家信,对不住对不住……”范碧云手捧香茶,搁在桌上,慌里慌神告罪,又退了两步,“我是见娘子在屋中,怕你口渴,才煎得的茶,想着为娘子送来……”
祝兰匀了匀气,吃这一吓,脸色微白,却不好责怪,勉强笑道:“你步履可轻盈,我竟没察觉。你何时来的?”
“才来呢。”范碧云褪去面上尴尬,摆出了个温婉的笑,一会儿,却问:“娘子……还有亲眷在外地么?”
“不是亲眷,是早年的一些故交,如今大多不走动了。”祝兰囫囵应道,将那沓写好的写坏的纸俱拢做一堆,收起来了,品了茶滋味,点点头,“馥烈芳香,沫饽如团云散霞,分与我的是初舀之隽永。这茶十分有古意,是你的手笔?”
“我哪会这样稀巧的煎茶法子,这是应娘子煎的,说你必定尝得出其中滋味。如此一见,你们果真可称知己。”范碧云道。
祝兰微笑默然,端庄明朗,不复方才仓促。
在几般雅事、尤其茶之一道上,应怜的确将祝兰引为知己,二人皆有惺惺相惜之感;无事相约,常斗茶玩乐,又使范碧云裁出高低上下,女娘们聚在一处,时日如水,消磨飞逝。
应怜却一日比一日怕见宗契,一来檐下多了外人,总不好镇日与他混在一处;二来总觉与他见面次数有量,见一面便少一面,若存着这愈发见底的量,他便不走,那竟不如不见的好。
只是不见时,她偏又想见。哪怕只是一个屋檐下,她却生出恍惚离别之感,似他已经起行在路,隔了山重水复。
这一日,宗契从外而归,却带了个气毬回来,教她琴棋茶画之余,也得出来晒晒日头,松松筋骨。
祝兰与范碧云倒很是欢喜,拉着应怜到庭院里,白打一回作乐。
与其他样相比,应怜蹴鞠的手艺勉强够得上马马虎虎,那毬腾在半空,不是向左即是向右,玩了小半日,竟是捡毬的时候多、脚踢的时候少,白白教几人在旁看得直乐。
她出了一身汗,再不肯玩,将毬给了祝兰,自己坐于墩上,朝着宗契抱怨:“你买这劳什子回来做什么,走时记得带了去,我可不要。”
话虽轻巧随便,耳朵却支棱着,听他怎样答复。
不想宗契一张帕子递来,瞧她赧赧擦了汗,这才作答:“你与她们玩的那些茶香琴棋,我俱不会。便只得弄个气毬来,才得与你多见一见。你只顾与她们耍乐……”
话由着心出口,说着说着便走了样,他又生生停住。
应怜正抹汗,将那帕子在额上项上一点点擦,闻言稀罕道:“怎么,你还醋了不成?”
“不是,我……”宗契想解释,又无端有些窘,细想来偏就是她话中意味,愈发地耳根子发热,便只得拿话岔了,“李娘子处,你打算如何计议?”
“她还恼我呢。我三番五次递了帖儿去,只不见她来。”应怜想到此便烦心,叹道,“我还能如何,又不敢径去敲她家的门。她家中多少老人,都识得我的。”
年前便这么等着,等过了年再看罢了。
只是过了年,一旦他们都走了,自己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她心烦郁郁,望宗契利落英朗的眉眼,趁那二人踢毬正欢,心里鼓了三回气,低声求他:“你能……再晚些时候走么?”
宗契眼望着毬,抛高又落下,心思却浑然不在那上头,听她一问,心中虽早已决断,却更难答她,只是沉默以对。
应怜先被那毬弄得浮躁,又因定娘之事烦恼,这会又在他这里吃了瘪,更是心烦意乱又沮丧,恨自己任性,又恨他纵自己任性,小性儿上来,瞧他可气,磨牙哼了一声,把帕子塞了进他手中,“走走走,早走了我清静!”
她一脑门官司,忽然不待见他起来,豁然起身便要走。
恰此时庭中二人场户,范碧云一个毬踢去,祝兰没扑着,放任高高飞起,滚向了前门处。
祝兰便笑着去捡毬,才拾得,正听有人敲门,起身便将门开了,抬头望去。
四目相对,彼此怔住,僵立半晌。
“李娘子。”祝兰先回神,微作一礼。
“祝娘子。”李定娘还礼,勉强牵出一抹笑。
第47章
老牛舐犊,乌鸦反哺……
一个明朗大气、一个矜贵容雅,一时面上虽无波澜,却暗流汹涌。
应怜心中咯噔一跳,万万想不到这关节上定娘竟来到,再一想这二人不尴不尬的关系,硬着头皮挤进二人间打圆场:“定娘表姐,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要紧的事寻你!”
她不由分说,拉住她便往屋里带。
李定娘也不吱声,任她牵着,到了里间屋,瞧她紧张兮兮地关门落窗,又最末觑了眼外头祝兰,“我几日不见你,你竟往家中放了个了不得的人。这就是你说的要事?”
应怜千头万绪,脑中有些发胀,一时不知从何处谈起,索性将一封写了大半的信塞与她手里,“这些日前前后后的事,我都写在里头了,你先瞧瞧。”
虽如此说,心底仍忐忑。上回她不过劝了几句姻缘妨碍事,彼此便闹得不欢而散,还被定娘表姐斥作“挑拨”,这一回她原原本本将那王员外乃至他家人恶事,尽写在信中,也不知定娘看了要如何发作。
果不其然,先前来时,李定娘面上还将将挂了一丝笑,任撞见祝兰,也没拉下脸;而随着她愈往下看,那脸色便愈发地变了,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