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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118)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娘子要去哪儿?”外头吃惊。

范碧云也惊望来,却只见她面无波澜,吐出两个字:“洛京。”

前头代州虽遥远,却因有着宗契的荐信,在范碧云心中,并不十分缥缈难以捉摸,似她的命途。她觉着,只要自己挨住了这一路风餐露宿,小心服侍,待到了地儿,殷实富足的日子也就来了。

可一霎时,那代州遥遥的梦恍然碎裂,后头唯透出祝兰一张平静隐忍的脸,以及那双微露着快意与恨意的冰凉的眸子。

“娘子……”她直觉不大妙,却又摸不透她心思。

祝兰在车中,许是不愿教外人听见,因此轻声细语,正似教导这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妹妹,“那张纸,你不都瞧见了么。”

范碧云张了张嘴,下意识摇头。

“瞧见便瞧见了,我又不怪你。”她微微一笑,“你先前问可是我的亲眷。何必明知故问呢,那上头写满了各样官衔,我哪里有那许多做官的亲眷?不过都是好几年前我爹巴结过的上官。如今我虽落魄了,但也想去撞撞运气,或有那么几个还念旧的,愿拉扯我一把,我不就又得着青云,东山再起了么?”

范碧云牙关微有颤抖,勉强扯出个干巴巴的笑,“代、代州不好么?娘子,过安稳日子……不好么?”

回应她的是祝兰藏了憎恨却冷笑的眼神。

“安稳日子?是那种一切都被夺去、一无所有、一辈子寄人篱下的安稳日子?”她盯着范碧云,仿佛嘲笑她的无知,“若没有我,那王渡算什么东西?一个屠户家的女婿,田舍里出来的臭穷酸!他傍身的家业,都曾是我父女俩一点一点打拼来的。如今他鸠占鹊巢,我却被迫远走他乡。你说,我若放任这一个仇人长命百岁,纵去了代州,余生可能得安稳?”

范碧云说不出话来,想哭又不敢哭。

她心中懊悔,又想抽自己几个大耳瓜子,教自己口无遮拦,说什么”

刀山火海“,这下好了,果真要陪她刀山火海了!

宗契回来时,正见应怜孤零零一个,懒懒倚坐在廊下栏杆上,手捧着汤婆,鼻尖冻得红红的,像被寒风吹得瑟缩的灰雀发蔫,两眼发直,不知在胡想什么心思;闻听动静,目光游来,落在他身上。

“你不在屋里待着,外头吹什么冷风?”他放下成堆米面,诧异问。

应怜说话闷闷的,“她们走了。”

“谁走了?”

他望着空荡荡无人气的庭院,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意外,“不是说好明日么?”

应怜心中难受,把方才的话儿学说了一遍,又闷闷地不言语了。宗契怕她憋在心里不舒坦,想找些事与她岔一岔,想了想,问:“我教你烧灶煮米?”

她摇头。

“那你也该雇个粗使在家。”他无奈,见她萧萧瑟瑟的样儿又觉得三份可怜、三份好笑,“免得过两日我……”

应怜却抬起头,恼里带了些委屈,将他盯得后半句说不下去,她却又不依不饶起来:“你怎样?你怎样!要走是不是!谁不知你后日要走的,你何必左一句右一句地来提醒我?我又不是忘性大,哪里就要你提醒了!”

她理直气壮地耍性子,强词夺理起来,连宗契也抢白不过,只得任她埋怨了,一会儿,拿出个物件来哄她,“那我备菜,你替我剥蒜?”

“剥什么蒜……”她一口气没倒匀,瞧他手里那株“蒜”,冷不防又被笑到,“亏你买来,竟连这是水仙不是蒜也不晓得!”

那水仙也不是根芽,已长半尺高了,以一圈细杆儿护着。应怜从他手里接过,竟见里头已打了骨朵,青白玲珑,霎是可爱,从他手里接了,又见他但笑不语,眉目如常柔和,才晓得那是他哄她玩儿的,任多少气恼一瞬又烟消云散,又有些发窘,不愿就谢他,还硬撑面子轻飘飘哼了一声。

宗契又递来了碧玉也似的青瓷钵,盛半钵圆润润的鹅卵石,道:“我不会养这个,娘子替我养吧。”

应怜在几般雅道儿上颇好为人师,闻言接了瓷钵,果将那一肚子萧索弃了一干二净,瞧在他诚心求问的份上,便开始一句一句地提点起来:“你既置了钵与石子儿,那便知养在水里,最是清雅了。这水仙已有了蓓蕾,想要促成花盛,在这数九寒天里,定得温了清水,又不得太烫,免伤了根茎,这样一日换三四回温水……唔,这一株尚不算壮,可再捏些细盐培着,花得了味儿,长势更佳;我不爱欹曲姿态,任它笔直直地长着便好……”

宗契也不插话,只噙着笑听着,时时点头,钓鱼似的,将她从冷贯寒风的廊下钓到厨房,找了绣墩让她坐着,继续吧嗒吧嗒授他以道了;自己安置油盐,又洗菜淘米,进进出出,听那百灵鸟婉转啾鸣,任说什么都是悦耳,不知不觉,便忙活到了日午。

宗契定下辞去的日子,便在初五,原与祝兰二人只前后脚,不想祝兰早了一日走,屋宅里空了一半。

应怜得以不见外人,与他两个独处了二日。

她一旦起了那见不得人的心思,便总也忘不下去,时时攀上心头,刺一下戳一下;尤其夜深人静时,总闹着胡思乱想。

连着几夜辗转夜半才眠,到了初四,便精神不好,更兼离字在心头。偏老天爷又来瞎起哄,一整日阴沉沉的,冻云低垂,人都道像是要落雪的光景。

这一日应怜为他收拾行囊,还没真到走时,已钝刀子似的割在心里,收拾这个也是一刀、收拾那个也是一刀,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