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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120)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一声声一字字,出她的口,入他的耳,却缠进他心底。

宗契心跳如擂鼓,气血也筋脉里乱涌,只觉喝了大酒的不是她,竟是自己;又见她脸面微扬,唇已靡艳红润,更僭越雷池,来蹭他脖颈,一点软腻凝脂般搔刮过肌肤,霎如雷殛一般僵住,全身绷得将断,竟想便托住她腰身,许她更近些,再听她唤千百声“宗契”;又欲尝那酒液,看是否如所闻那样沁香满室。

猛地神思一怔。

他如梦醒神惊,顿察方才所思淫邪,硬生生掰开她纤细手臂,离退几步,经年久违的一种羞恼情绪欺上心头:她醉了,难道你也不晓事,竟起这样歹心?

然神思不定,早已摇摇欲落,失了方寸,眼睁睁见她如被己弃在床榻,凋萎的春红一般,斜乱伏倒,撑在床上的手臂细细打颤,又皱了眉,眸光发飘发直,张嘴又欲作呕。

宗契这才陡醒,晓得她难受,忙拿唾盂来,又将她扶起,对着呕了半天。

这会应怜老实了,不再胡攀狎昵他,瑟缩着捧了唾盂,吐了个昏天黑地。宗契轻拍她背,察觉她浑身发抖,难受极了的模样。

半晌吐完了,他又倒了茶水来,哄着劝着漱了口,见她仍旧神思恍惚,眼眸里蕴足了泪,还没怎么,红红的眼眶一眨,滴下来,正砸在他手背上。

那一滴咸咸涩涩,仿佛砸的不是他手背,是他一颗才从滚油里捞出来、又凉却下来的心,也不知是酥是麻是疼,见她一哭,那心也抽了一下。

应怜本只胃里难受,那一点泪出眶,又勾动了心里的疼出来,但觉满腔的委屈,平日里积攒深藏着,到今日才泄洪似的爆出来,越哭越停不下,越哭越伤心。两只眼全然成了无底的泉眼,那泪流不完似的。

宗契刚拿走唾盂,又得拧手巾来给她擦脸抹泪,只是那泪越擦越多,她又哭得打起了噎。他又是心疼又是头疼,拍着她背劝:“别哭了、别哭了……”

哪想应怜哭花了一张脸,却又扑进他怀里,蹭了一脸涕泪,还在闷闷地哭。宗契手忙脚乱,又不知该如何哄,半晌僵着身子,迟疑地搂住了,一下一下地轻拍。

他只穿了亵衣,但觉被泪浸透,胸口一片濡湿,又纳罕她哪来这许多眼泪,半晌听她又似乎嘟哝,细听来,却只有一个字,“娘……娘……娘……”

本想就推开了她,教这一念,宗契又没了心气,只觉她这一声声,扎在他心里,怎么就像锥子似的疼。

叹了一声,到底没再推了她,他将她拥在了怀里。

三更不知过了几点,也听不见漏滴,也听不见梆子,连鸦雀也眠得深了,万籁俱寂,唯前头微亮着一盏灯火。里头他环着她,时间便过得格外漫长,仿佛永不至天明。

应怜睡了一个几无终止的觉,做了几场混乱至极的梦,零零碎碎,终清醒过来时,只觉头疼欲裂,睁眼却见一片刺目,赶紧又阖了上。

四面之景既熟悉又陌生。她想了半晌,才记起来,这不是宗契的屋么?

便浑身一个激灵,环顾四周,自己竟躺在他床上。那他呢?

昨夜光景,她只记到自个儿去厨房喝了点酒,又走在廊下,后头戛然而止,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瞧这模样,她似乎是摸到宗契这里胡闹了?

应怜腾地红了脸,又瞬间白了下去,先低头看穿戴,褶皱了些,却丝毫不乱,连鞋也整整齐齐地摆在床下。

她趿了鞋,顾不得一身狼狈,匆匆出屋,叫道:“宗契!”

外头榻上,无他踪影。她眯着眼到屋外,前后院也俱寻不着他。

光线虽刺眼,天上却没日头,只浓浓阴云。应怜揉了半天的眼,才觉似乎是肿了起来,顾不得照镜子,又摸到厨间,却闻着浓浓香气,却是灶上煨着一碗鸡丝粥,并梅子姜、糍糕、芥辣瓜儿等几样小菜;灶膛里明火已熄了,只几根粗木炭尚炙着,将那早食煨得恰到暖香好处。又一小瓯里盛的却不是早食,是掺了姜、橘皮、豆蔻等料的茶汤。

应怜正头疼着,见了茶汤,知是宗契特特煮来为她醒酒的,当先拿来饮下了,暖了胃肠,身子也微微热起来,熨帖了些。

她以为宗契出门未归,又总隐隐觉着不对,猛一下又想起,今日当是他辞别时。

可天还阴着,不是时候尚早么?

却此时不知巷外何人,遛闲遇在一处,彼此招呼:

“午食用过了?”

“用了用了,新春新岁,吉吉利利!”

已日午了?

应怜心里猛一惊,气急起来,搁了茶汤,急急奔出厨房,拼尽气力,飞似的奔至厢房院儿,再一推房门,方才未细看之景,这一时便统统闯入眼目里。

那屋子空落落,桌上搁着一盏红鲤无骨灯,尚是预赏时她塞与他;灯笼边一封厚厚的信,两下里冷清地依偎着,候着她来收。

那是什么信?日前总见他在屋里写写画画,原写的就是这个么?

可好几次她想看,他都不教看的,这会子怎么又大大方方摆在桌上,不怕她偷看了?

……他人呢?

应怜那几步,踩得软绵绵,似脚下全失了气力,不敢拆那信,只茫茫然到里间屋去找他衣箱,却哪有一件衣物,早被他全带了走,平日所用之物也都随身带去,一样也没留下。

这一下真如江心失足,顿被浪涛尽覆。她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也不知怎么到的桌边,拾起那信,哆哆嗦嗦展开来看:

【应娘子见信:

我今日辞别,许多话说来,怕你嫌絮叨,因写在纸上,你聪慧过人,一点便悟,吾心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