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122)
又手下不停,用个油纸包系了,递过来。
应怜面赧,人家切都切了,她也不好不要,想着也不算贵,便付了钱而去。
回到家中,想着宗契从前的手法,洗了一遍,同清水入锅,接着绕到后头烧灶,半天灰头土脸,将火燃了,前后两头忙活,大雪天竟热出了一身汗。
怎么宗契那会就没这样狼狈。她又想,回回厨灶间见他,仿佛同习武一般,游刃有余,也不见如她这样顾前顾不得后,还被倒灶的烟灰呛得咳了半天。
一二刻,应怜便渐渐闻出少许肉香,却混着教人说不上来的腥臊,以为半熟不熟,便灶里添柴,又煮了多长时候。
那味儿更浓,起初尚能忍耐,后渐渐熏得人胃里难受。她只得敞了厨房门窗,才呼吸上一口新鲜气。
都已一个时辰,便是龙肉,也该熟了。
一晌熄了火,她舀出肉来,掩鼻咬了一口,忍耐着嚼了两下,最后实在忍不住,奔到外头,一口气又全吐了出来,自来也没吃过这样又腥又臊又柴的肉。
正逢邻家已吃过饭,三两来串门,入得后头,纷纷掩鼻问:“柳娘子,你这烧得什么玩意?”
“是猪肉。”应怜红着脸,觉着这会子嘴里还有一股腥气。
妇人们无事,替她灶间一看,笑话道:“你怎不放大料?只用姜哪能去味儿?况你这猪肉忒老,又腥气,别是贪便宜买了未骟的老公猪!”
她臊眉耷眼听了一回邻家授予的炙肉经,又被拉到隔壁屋吃了一回晚饭;回屋漱洗,早早把自己裹在被褥里,丧气地想,她果真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往日里觉着千般万般好,竟都是宗契哄她的。
也不知他到哪儿了,她这里凛冽飞雪,总盼着他那处晴明些,好赶路程。
他回五台山后,也不知能否通书信。
应怜闭着眼想象,若传他书信,该书哪些事在纸上。
说扬州下雪了,天冷,茶汤凉得都更快,时时要烧着火炉温茶的,所幸她一人度日,不需那许多茶汤。
说她决定要雇个女使在家,只盼运气不差,那人忠心可靠,家事能尽托付于她。
说此地雪景并无看头,她扫雪扫得胳膊快要累断了,手上还磨出了水泡,想用针挑了,却又怕疼不敢。
……
到底不该教他不放心,莫若只道一切皆好,邻里和善、她身子康健,望他宽心。
忽又想,若教他放心不下是不是更好?这样他或可又回来看她,届时再留住一段时日,得个小团圆。
对了,他是要回来的,年前他说要去江宁府,也不知何时再来扬州。据说扬州的琼花最是闻名遐迩,琼花仲春时节开,望他花开时至,否则辜负了花期,空成怅惘。
就这么胡思乱想,忽听得院外似有仓促叩门声,因隔得远,声儿不真切,应怜没注意;一会儿,叩门声更急起来,接成一片,“嘭嘭嘭”地成了拍门。
她这才惊觉,匆匆披衣下床,趁着夜来风雪,提了灯笼,来到院里,一个念头翻浮脑海:是不是他回来了?
心登时跳成一片,应怜隔着门,尽量平稳声音:“谁?”
却是一个女子:“我!”
吊起来的一口气瞬间又泄了。
是范碧云。
应怜有些吃惊,忙撤下门栓,才开一条缝,便慌里慌张挤进一人来,细细的身形,果是范碧云。
“你……”应怜见她气色不正,形容狼狈,仍是去时的一身杏色旋袄,灯火移近了才发觉,那袄子已脏污了许多处,又被雪濡得尽湿,惊问,“你不是随祝娘子上路了么?怎么却回来了,还弄得如此狼狈!”
范碧云一拨贴在面颊上透湿的鬓发,冻得身子打颤,哆哆嗦嗦道:“回、回屋再说!”
应怜扶持着她回自个儿那屋,再不能安睡,先取来自己一套衣裳教她换了,又打热水、灌汤婆、烧热茶,一通忙活,这才把她整个回暖,瑟瑟地裹着被子,脸色红润了不少,只是眼眸里还透着惊惧,目光惶惶随她而动。
“到底怎么了?”应怜忙活完了,才问。
范碧云吸吸鼻子,说话前,眼眶先红,不知是怕是怒,“惜奴,你被骗了。”
应怜怔住。
“初三那日,来接我与祝娘子的,根本不是好人,他们、他们想要我们的性命!”范碧云怕得发抖,从被子里钻出一只手,紧攥住应怜不放,“我、我那天夜里睡不着,本想去起夜,却听到那几人外头密谋,说到前头密林里无人处,便将我二人一杀,尸体扔河里,脑袋割了回去覆命……覆命、覆命,他们要覆谁的命!我好怕……”
那手向来连一片指甲都漂亮得像玉做的花儿,此时攥得指尖泛白,桎梏一般,将应怜攥得腕子生疼,却不如她的话更如一道紧箍,牢牢箍在应怜头上,教应怜头脑一片空白。
半晌,她才找回声音:“他们不是标师吗?我亲自去请的啊……”
范碧云急急摇头,当真哭了出来,“所以才说你被骗了啊!我自然信你是好人,只是你那姐姐——李定娘,她骗了你!她根本就是想要祝娘子的命!”
应怜真如万丈深渊,一脚踩空,浑浑噩噩被掼得心胆俱裂,摇头喃喃:“不会、不会,这绝不可能!她为何要害祝娘子?这说不通……”
那灯笼未灭,随意搁在桌上,无风静照,将二人的影子拉长了投在壁上,仿佛张牙舞爪的两只野兽。应怜僵了片刻,未待范碧云开口,陡然猛又一惊,紧盯了她,盯得人心里发毛,反攥住她手,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那你呢?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身强力壮一行九人,怎么就放过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