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130)
“惜奴来过我这儿,她很好,你放心。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不怕你笑,我曾也想过,咱们亲上加亲,她又是我表妹、又是我小姑,真成一家人家,该有多美。只是你太讨人嫌,又总气我,我便不想了。”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我竟会阴阳相隔。我知你冤屈,你这人最是纨绔,怎么可能鼓动太子谋逆,不过是有人要除尽你家,坑了你一把。我有心替你家鸣不平,却身为女流,人微言轻,有心无力而已。若他年能得些青云,再来与你家诉屈罢了。”
这僻静处无风也无声,或有幽鬼来争血食,但冥界事,她阳间人怎得知,无非念一念他而已。
这份心思藏得太深,非但她爹不知、姨母不知、应怜不知,连她自己也快要淡忘了。
只是如今蹉跎,物是人非,想到他生前锦衣怒马、恣意风流的少年模样,心有慨叹而已。
眼见着纸灰烧尽,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衣上浮灰,思量还有什么未竟的言语,因又想到应怜,便道:“你家如今只剩她一个,她小小年纪,命途多舛,好在她有韧性,挺过这一遭,又得了人护佑。你若还不放心,便泉下多保佑她,与那宗契和尚好好儿的。他二人的缘分,可比那元家四郎深厚。”
念叨完了,再无可说,想来便是他一个大活人在面前,她也再无别的话了,因此与他作别,无泪也无悲,“你在地下,多孝顺爹娘,来生再投个好人家。应栖,我走了。”
幽魂不语,日色渐杳,唯阴霾冷落,浅薄残照不到西园僻落处,更是寂寥。
第55章
才逐飘萍萍已去,空得落……
亲迎定在二月初六。
说是仓促从简,实则自他家草帖子来至今,也已有半年。如今喜事花盛,阖家上下人各自喜气洋洋,忙着成礼之事。
李定娘反倒成了最平淡的那个,更没些未嫁女的羞涩,从容得仿佛她才是那个三婚头的人。
流日如水,雪落了又停、停了又散。挨到二月初三,王家按俗送来催妆的销金团花罗盖头、点翠鎏金垂肩冠、鸾凤穿花金帔坠及各样妆粉,已是极工巧华丽的了,却搁置不用,只因年前婚事呈报朝中,官家谕旨特封了广陵县主,赐凤冠霞帔,以示恩宠仍续。
初五,郑氏带一应女眷前去王家铺房,李定娘自不能去,便守在家中,如平常一样过。
不想刚过日午,阿苽不见了母亲管束,也不要午睡,满园子乱跑,跟着家中张红挂绿彩绸幔子,竟来到李定娘这院儿。乳母制不住,千哄万哄道:“小祖宗,快回去,教县主见了,又要罚你!”
“县主是什么?”阿苽停下来,嫩生生地问。
乳母笑起来:“县主就是你姐姐呀!”
说曹操曹操到,那头李定娘已听着动静出来,一眼瞧见撒欢往湖石孔窍里钻的阿苽,面色淡淡:“出来。”
说来也怪,阿苽天不怕地不怕,连老爹都不怕,唯独怕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一会儿,灰头土脸地从里头磨蹭了出来。
李定娘也不责怪他,只吩咐乳母:“带他回屋午觉,若睡不好,今日不许他吃糖。”
乳母讪讪,抱起阿苽,就要回转。阿苽噘着嘴,半躲在乳母怀里,只露出一双清澈的小眼睛,望向李定娘,“你要嫁人了吗?”
李定娘闻言,回身脚步一顿,点点头,“嗯。”
“嫁了后,你就不在家了吗?”阿苽又问。
“是。”
五岁的小娃娃笑了起来,待到了院门口,趴在乳母肩上,冲姐姐做了个鬼脸,“你快嫁人吧,我不喜欢你!”
乳母慌得忙来告罪,李定娘摆摆手,半真半假嗤笑一声,“我也不喜欢你,快去睡,否则没糖吃。”
她说罢,也不瞧阿苽哭丧的脸,自个儿回屋了。
只是听院墙外蓦地冲天娃娃哭声,她忽心有所感,不由摸向肚腹,那里平坦光滑,腰肢纤美。
那里面,曾也有过一个孽胎,若当年没落掉,算来也就如阿苽那般大吧。
她微怔了怔,转而将这厌恶的念头从脑中摒除,自回屋午睡去了。
亲迎一切吉利顺意,只是洞房里出了点小岔子。
她差点把王渡踢翻下床,新郎官腰上被踹出个青紫印子,还没怎么着,她自己却伏床干呕起来。
王渡面上不好看,却忍耐着哄劝,折腾着勉强圆了房。
从此便做了王家妇。
新婚三日回门,王渡自是温柔款款,面上尽是对妻子的喜爱,带了成车的好礼,携李定娘归家。
本道只是寻常一日,却不意迎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人在花厅正坐,昭昭毓毓,如芝兰生玉树,盈得满室芬芳;见了她,端放下手中莲花银盏,一双眼眸遥遥望来,如明镜冰雪,光彩自生。
此座上曾奉满堂嘉客,竟无一个比得上眼前少年郎。
他身后立着个伶俐的小厮,一见了李定娘,面上一喜,却忍了下来,礼数上丝毫不缺。
“元四郎!?”李定娘惊讶起来。
当真是元羲,只是比记忆中出挑了一大截。
记得五年前方离京时,他还是个不大的小子,远没如今这样高挑。如今筋骨长开了,容貌却又出脱得这般华美,当真神仙一般俊品。
元羲趋步而来,先行一礼,寒暄了几句;猴儿似的元平也亲亲热热过了来,给几人做了一圈揖,嘴甜得抹了蜜似的。
一番话下来,才入正题。王渡眼明心亮,不待她开口,便已要去再拜老泰山,留下二人说话。
他走后,李定娘才又细细打量元羲。方才一眼扫来没察觉,这一会才发现,他一身苍青衣袍窄袖圆领,足蹬乌皮靴,鞋履沾了雪尘湿迹;玉样的人,却又瘦了些,失了几分丰润,多出些凌厉来,遮掩了憔悴,显是风尘仆仆,多少时日未曾安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