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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164)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宗契步子快,前头走着,任山风猎猎吹动衣襟,略一停下,回头等着应怜。这一条松林间的路,本不崎岖,她却越走越慢,虽身上只背了个小包袱,倒似重逾千金。

“你且再支撑一段,待转过一段山路,咱们便走回平道儿了。”他见她迈不开步子,又蹙眉不语,便道。

应怜肚里愈发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咬着唇点头,闷头向前走。

只是仍走不快,偏又逢老天爷来为难,那雨早不落晚不落,这会子噼里啪啦漏口子似的打下来。

一晌林间愈暗,狂风急雨催打枝叶,将人浇了个精透。应怜浑身一哆嗦,早已得着宗契一把宽大雨伞遮了身,伞下温厚地哄她向前:“再走一走,否则大雨时候长了,山路泥泞,便难行了。”

他越是耐心,应怜便越觉着自己是个拖累,因又想到自个儿由着性子要出城,他便跟着出城;如今车马也没了,又在山林里逢着大雨,这一趟磨难,他本不必受,全是为着她,硬生生受了。

她心中愧疚,只是身上不巧,实在难受,只得缩在伞下,可怜巴巴地道:“我肚子疼……”

宗契自撑着一把伞,惊讶望来,瞧那神色便知,他压根没明白,许是以为她吃坏了肚子。四月春雨噼噼啪啪打在两把伞面,边缘垂下密密的雨帘,阴沉之中他的眉眼有些瞧不真切。

很快山石上流下的水渍,微微洇湿了应怜鞋尖。她不安地在里头蜷了蜷脚趾,擦了擦方才淋到雨的脸,无心间却抹了一手红红黄黄的面脂。

走山路也是无奈之选。她无法,只得将伞压得更低,硬着头皮要向前走。

不料一只手臂却忽被他捉了住。

他手掌的热度透过微湿的春衫,一触上便仿佛散不掉。应怜一怔,却见他收了自己那伞,脸上衣上被雨淋湿了些,转身将后背露给她,“我背你走。”

一把伞便遮住了他与她两人。

去岁他也背过她一次,她酒醉后迷迷糊糊,如今记忆已浅了,只记得是很温暖;这一回又不同,潺潺的水声在外,她与他仿佛被困在这小小的方寸间,早褪下臃肿的冬衣,春衫轻薄,阻不住衣下的热意。

她又早不像从前心境,不知为何,只是站在他面前,想到与他那样贴近,便连手指尖都开始发起烫来。

宗契倒很稳当,还催她道:“上来。”

他微弓着身子,等她终于犹犹豫豫伏上来了,教她伞稍抬一抬,很自然地背着她踩过泥泞起来的山路。

一晌湿意褪了,涌上来热意,应怜觉着整个人仿佛都要烧起来,为了撑好伞,两手环过他脖颈,便偎得更近,呼吸间尽是他的气息,一时头脑发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身子仿佛是水做的,却比水更柔软。

宗契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切地体会到这一点。起初他还困惑,怎么去年灯节预赏那次并不如此。

紧接着便恍然,之后一点一点,感到一种温柔的煎熬。

她怎么就同绵云一般,仿若无骨,撑着伞,时常前倾些,便又收回来一点,手掌按在他肩上,动一动身子。

“……别动。”他不得不艰难地提醒。

应怜的回答也透着紧张,与她连成一片

的心跳很能相映成趣,“……哦。”

但她还记得为自己辩解一句,声音小小的,想也知道脸肯定红了,“我没有吃坏肚子。”

宗契甚少懂这方面,被她偶尔扭得起了心火,却还得放空思绪,半晌问:“好些了么?”

他身子比她热,暖烘烘地贴着,说实话很舒服。

起初的羞涩过了,应怜便放开了些,又微微伸了伸腿脚,点点头,想到他瞧不见,便答应了一声。那声音乖巧柔软,便钻进他耳里,映进他心里。

雨帘成片,潺潺水声盖住了彼此密密的心跳,却遮不住彼此间升腾的暖意。

宗契的步子很稳,背着她也轻轻巧巧,毫不顾忌自己湿透的鞋面与腿脚,几乎是淌着水走过一些碎石间。外头雨势再大,有她替他撑着伞,偶尔白玉似的皓腕在眼前晃荡而过,他心头便莫名觉得欢喜。

他生出一种与习武、打坐、供佛截然不同的欢喜,甚至不同于那夜中霄,醒后摸清自己的心境的那种煎熬的欢喜。

仿佛已经坐拥了那一颗珍宝,手捧了一轮明月,哪怕清楚她并不属于自己,却在此时此刻,感到了心底愉悦的满足。

见信时的那种阴晦情绪,被这一场雨清扫而空。

第70章

闲情都落,逐水流花……

他不在乎她有什么未婚夫婿。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将这一泓月光扣在掌里。

若那真是良人,应当也不在乎旁人的言语目光,不在意她被世人所非议的名节。

山雨倾盆,来得快、去得也急,一番仓仓促促落去,敲打下红盛的山杏与山桃。飞红成茵,零星铺在脚下,点点洒在伞上。

雨势微收,便钻入鼻尖春芳与腐土的气味。应怜伏在他宽阔的背上,浑身暖烘烘的,肚腹里逐渐消停,却另有一番心思欺上心头,百转千回,也不知为何,不吐不快。

她起初吞吞吐吐,“我、我并不是有意瞒你。元羲他……若无那场变故,去岁夏,我与他应已完婚。只是命途难测,如今、如今……”

她感觉他的步子稍顿了顿。

“……如今他在天上,我在泥里。”这也没甚不好说的,对他,应怜索性坦诚了,“不能作配了。”

宗契这才开口,低低的声音与碎雨淙淙相击,“你配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