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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17)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哪里!”赵芳庭先表忠心,“师父明诫我一回了,敢劫银铤,便把我脑袋挑城门口。我哪敢啊!这回是别的。”

“怎么别的?”他立住了镔铁棍。

赵芳庭微微一笑,面上显出几分狡黠来。

“公用钱。”他道,“本是国库拨出给县里做宴飨使役,贻养贤才之用,如今却被赃官拿来做贿赂的资财,你说该不该取?”

“你怎知县官拿公用钱行贿?”宗契问。

赵芳庭果真说话滴水不漏,“若是公用钱使,只作一贯贯整钱便是了,若不是为了讨好上官女眷,何必折成珠玉牙翡?”

宗契默然。

又是一日残阳斜坠,深巷却背着光,一点日暖散不进夹墙下的阴影里,唯有愈晚愈浓的冷意滋生,像人心底那团无尽无极的贪念。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开口:“确是公用钱,不是税钱?”

“我以项上人头担保。”

“尚未征募役吏押运?”

“尚未。”

赵芳庭目光炯炯,喜意盈睫,便知——成了。

果然,对峙了良久,那僧人横下一条心来,不再犹豫,斩钉截铁,“好,我干。”

“吃。”

法持师父将几个漆木碗教人送来,一碗里满盛白米,一碗里杂置菜蔬,一碗

里竟是烧猪肉,滋味不见得多好,肥油却滋滋然肆流碗中,瞧得应怜直反胃。

这是入莲台寺的第三日。

一日三餐,俱是这样填鸭般的吃法,还不许她剩下一点,问及缘由,便只说她太瘦,直待养到骨肉匀停了,才能减食少餐。

起先应怜以为这是出家人的好客质朴,后发现,她们果真只是想把自己养胖一些。

她实在吃不下,一到夜间便撑得翻覆睡不着,便只能绕过法持师父,径自去寻住持妙戒,请减了那一顿荤食,毕竟佛门清净之地,不忍动荤腥。

妙戒却道:“你如今还未入佛门,只是个记名的弟子,切当以身体为要。养足了精神,才好佛前侍奉。”

第9章

旧梦乍被莺啼破

应怜只得怏怏地又回去歇着。

寺里为她单辟了一间小院,清幽别致,另有一人同住,正是那曾披了重重寺绫的沙弥尼,长她两岁,法名度尘,清秀窈窕,浑不似廊下与她擦肩的那些粗壮女尼。

度尘捧了两套里外换洗的衣裙鞋袜,又指与她床榻衣奁的位置。应怜见彼此年龄相仿,遂起亲近之心,不想十句里倒有七八句是她自作多情。度尘对她爱答不理,偶尔却又教她发现上上下下不咸不淡地扫量自己,问起何事,她散漫敷衍得很:“看两眼而已,又不吃了你,这就受不住了?”

她吃不准度尘就是这么个绵里带针的脾气,还是单只针对自己,渐渐地便也无话了。

眼见重阳只剩两日光景,寺里仍冷冷清清,没几个香客。也不独是寺里,槛外山上,茱萸结实,映红攒簇,却落寞自赏,无人邀簪上头。

应怜吃得太撑,却还剩小半碗,只得殿前殿后转了一圈,又踱回来继续吃,顺嘴叹了一声,“看来今年城北恐无人登高了,都是围山的兵士之故,连带寺里香火也都冷落。”

度尘午睡刚起,慵慵懒懒地歪在一张榻上,闻言搭了一句:“香火冷落,得些清静不好么?往后啊,怕是你想清静都不得!”

应怜只以为她在躲懒,同住了几日,她发现,这位师兄似乎从未做过一点活计,镇日不是睡觉就是照菱花镜,偶尔将两件络了珠翠领抹的花罗褙子取出来翻看,这里缝缝、那里缀缀,将珍珠、杂捻的金丝压得更齐整,又宝贝似的背着她,不让瞧半眼。

……总之,不大像一个虔敬菩萨的女僧。

“师兄,”应怜瞅她又针啊线啊地摆弄起来了,踌躇问道,“咱们……是否要去东院儿,同师兄、师叔们做些活计?”

那些个女僧白昼刺绣、夜间纺纱,只她们在这闲散消磨时光,她胃里饱涨,心里却虚得很。

不料,度尘瞥了她一眼,嗤笑起来。

“做活计?织布吗?”她讶然一笑,却露了三分讥诮,“咱们不织布,咱们穿她们织的布……你怎么像呆鹅似的?”

呆鹅应怜张着她的喙,半晌仍是不解。而度尘又不理她了。

莲台寺的寮房分东西二处,皆在后殿外又进一层,彼此不相连通,两边的女僧也不大来往。应怜只晓得西边尽是如她这般年岁上下的沙弥尼,皆已剃了发的,但就同度尘一个脾性,见了她都不甚热络。

应怜不知这莲台寺究竟是什么规矩,处处于她似隔了一层。虽一眼望着通透无碍,探过身去,却犹如涉在岸边、俯身就水,令她没由来便被呛上一口,窒息得很。

或许只因她是个新来的。以前她也曾听说过的,家里凡新来了人力女使,总要受些老人的磋磨,挨过去就好了。

她这么安慰自己,好容易咽下已凉了的最后一口油肉,见度尘锁好衣奁,悠悠闲闲地溜达出去,心知她是往从前的住处与师兄弟们说话去了,独自枯坐无益,不如再去搭一搭话。

八成又是热脸贴冷屁股,她有点怵,但如今只此一身,前头无遮无挡,只得硬着头皮再去贴贴。

西寮房院落隔开好几间,都一般无二地典雅布置,同住的或两三人、或三四人,晌午光景十分地清闲,便叽叽喳喳地凑在一处闲话。

应怜脚步磨蹭,寸许的小碎步米粒似的一路向前,挨着隔壁院的墙根,穿进零星半谢的各色蔷薇枝旁。不期然听见里头隐隐约约不真切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