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188)
且不论自己,单听这几日大大小小前来探望的将军、头目所言,如今贼营盘踞在义兴县,此地有什么险要可守?也不是那磐固的大州城,直待官兵兴师动众,大军一压来,恐怕就要作鸟兽散。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到时他又当何去何从?
“吴官人,你这爱操心的毛病,总也改不了。”林文贵无奈的声音在旁。
吴览回神,见这曾经的主簿仍一如既往,和善地微笑,可笑意底下,谁也瞧不见那心里头的真意。
吴览与他县署里相处三载,总能多少摸透他的脾性,如今一身伤痛,便不爱兜圈子,疲惫地径直开口:“你若来劝降,说便是。”
林文贵却道:“小人早说了,官人自拿主意便是,小人何曾做过官人的主?若真论心中有什么话,便只有一句:顺其自然。”
吴览心中微震,将这几个字反复琢磨了几遍。
“不错、不错……我早该顺其自然。”他喃喃道,“若非为了强求磨勘,我也不会转任途中遭灭门之祸。我该顺其……自然!”
林文贵也不插话,听着他语无伦次地反复颠倒,心知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慢慢将他磨得回心转意,也就是了。
他又与他搭了些闲话,无关痛痒,说到太湖水美,不但景致可观,靠着湖泽天赐,更颇能解决粮草周转;说罢了,不多会,便要告辞。
临出门之际,却被吴览叫住,“军师稍住,我有一言告与。”
林文贵便折返回来。
“我蒙贵头领搭救,没甚可答报的,只有些浅薄的忧虑。义军盘踞此县,到万人之众,已是登峰造极,若再招纳部众,引来朝廷侧目,发大军压境,难道还如上一回黄将军率兵前来时,逃窜向他方?这样逃来逃去,总伤根本。不若趁着声势日壮,寻个盘固之地,步步为营。”
——或可得天道造化,再降麒麟。
他将这最末一句离经叛道的言语吞咽下肚,望着林文贵,歇了歇,道:“鄙薄之言,若不可取,军师弃之便是。”
林文贵眸中乍现光彩,面上微笑也真切了几分,赞叹道:“官人何必自谦?您一语见地,极是中肯,我必深虑。只是不知,在您看来,吴楚之地广泽,何处才可称盘固呢?”
他只是赞赏,并不惊讶,显然早已心中有了盘算。
吴览欠了单铮两条命,为着这两条命,他也没什么不可告知的。
“江宁。”他斩钉截铁,“近义军而远洛京,中间更有江水汤汤,无论冬夏,皆可作天堑,阻隔官兵;腹地千里,尽是鱼米水乡,粮草全不需忧虑,可谓尽善尽美之处。”
林文贵抚掌大赞,连连笑道“记住了”,作揖再拜,告辞而去。
第78章
此夜月溶溶、香袭袭、思……
元羲的二哥元羡带着家人元平来时,恰在
义军开拔前几日。
自单铮以下,已定准向江宁府而徙的计策,兵众便开始忙忙乱乱起来。作为头领的单铮,每日分派大小事务、督查开拔进度,忙得脚不沾地,压根没功夫过问人质元羲如何情形,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杂事”便从头至尾落在了赵芳庭身上。
赵芳庭便只得从百忙之中,又抽出空来,礼待元家次子,接风宴饮;席上又叫来元羲,使他们兄弟团聚,以示自己这拨人虽名为“反叛”,可也不是那等只会打杀抢掠的贼匪,相反,是深知礼节的。
自然,元羡也不是木楞的人,两方互搭高台,场面上吹捧一番,瞧见了元羲毫毛儿未伤,便教人将礼单如数奉了上。
这一场人质的买卖,到此便圆满了。
赵芳庭瞧着那长长一串礼单,肚里乐得几乎抽筋,面上却波澜不起,仍是十分周到;酒过三巡,便识趣地寻了由头离开,给他兄弟二人一个说话的时机。
酒楼之上,元家兄弟一番感喟叙谈,元羡惊恐之心方定,抓着元羲手臂上瞧下瞧,又紧着问这些时日可曾受委屈;元羲的小僮元平乖觉地守在角落,只是有几分神色不定,数次拿目凝视元羲,似有什么心事一般。
元羡才说道要走,一刻也不愿在这贼窝里逗留;元羲却道:“不忙,我还有些人事在那府署里要安置,少不得再留个一二日。兄长宽心,彼军虽是反叛,只要咱们无异动,他们便很是客气有礼。”
元羡勉强答应下来,不肯入府署,只肯在城中客店里与从人住上两日。
——正合了元羲的心意。他万不愿见兄长与惜奴不期然打个照面,以元羡这个肚里藏不住二三事的性子,万一哪回说漏了,又徒惹风波。
当下宴散了,元羲千辞万别,带着元平回府署而去。
一路上,元平心不在焉,驱着马差点跟丢了主人。元羲见了,很是不乐,索性勒马停歇了问:“你怎么了?丢了魂儿似的。”
元平支支吾吾,道无事。
主仆二人打小相伴长大,元羲哪里还不晓得他,但凡这样犹犹豫豫,就一定是有事。
“你做了什么错事?”他又问。
元平垂下脑袋,像遭霜打了,蔫蔫儿道:“不曾。”
“那你作这怂模样作甚?”
“不是我,是、就是……”元平几次欲言又止,在元羲逼问的目光下,急得抓耳挠腮,索性跳下马,把元羲骑的那匹也牵了,一并拴在一处僻静的老柳树下,望着穿城曲绕的小河水,半天打定心意,道:“郎君,我若说了,您可千万别去寻二哥对质,把我给卖了。”
他口称的“二哥”,便是元羡了。
元羲也下了马,“说便是了,我不告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