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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193)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心头有一万个万一,如今想来,卑鄙又龌龊。

万一她扔那钵莲,是有意为之呢?

万一她向自己那一片温软的眼眸,是旁人得不到的青睐呢?

万一……

他按下了这些糟污的心思,狠狠止住荒唐的念想,移开眼,回身,毫无声息地离去。

栀子清幽,人去后,仍暗香浮动,久久不散。

辞别此夜,元羲在她的小榻上酒醉浓睡。

说来好笑,也不知他明日醒后,会怎样懊恼自己失态。

应怜无声息地下榻,为取来一席薄被,浅浅为他盖了,才出小间几步,却闻听屋对面的幽暗廊角,有人轻言细语:

“咦,你闻出香味了没有?”

“没有啊。”

“有的,似乎是栀子。”

那二人轻手轻脚,来到明处,携着几样醒酒的汤药,见了应怜便问:“娘子,元郎君怎样了?”

一个春莺,一个茜草,尘埃落定了才回来。应怜揉了揉额,实在无奈,“怎么一个两个都出去了?”

“厨房里不得醒酒的汤药,天黑了,我又不敢独自外头去寻,便叫了春莺一道。”茜草有些赧然,怕应怜挑理,匆匆去煮醒酒汤了。

春莺也去后,应怜前走几步,来在无人迹的拐角处,置身黑暗,仿佛果真闻到了似有若无的幽香,是栀子,却又捉摸不定。

也不知是哪处园里飘散来,或就是前两日插在琉璃冰壶里的栀子清香不散。

她未深想,将忽如其来的一缕惆怅掩去,回了屋中。

自古善恶难定夺,人心两不知。

自元羲随了元羡回程,一路有些浮浮沉沉的心思,从不露在脸上,也不与旁人道。哪怕是元平,也只隐约察觉四郎有些变化,却捉摸不透究竟哪里不一样了。

他到底是贴身侍奉的家人,对四郎一言一行都极上心,更兼因先前一番话,怕惊吓到四郎,因此心神总有些不定;寻了空,不凑在元羲身边,却来问随行的女使范碧云:“哎,贼营里这些时日,四郎可曾遇着什么、或逢着什么事?”

范碧云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吟吟的,“没有呀。就算有,我哪晓得。”

说的却是实话。自打见了应怜的面,元羲对她便格外冷淡下来了。

——虽然从前本也不热络。

只是她执拗地偏认他更比从前冷淡。没奈何,无论她怎样铺床叠被、红袖添香,侍奉得怎样周全细致,元羲眼里总没有她这个人,仿佛她与那些笔墨纸砚一样,都只是个案头陈设的物件。

不,她怎比得上那蓬莱砚、潘谷墨。她的身契,也不过只值十余贯钱而已。

但终究是随他回洛京了。范碧云私下里宽慰自己,洛京是他的家,也是她的家。

最难得的是,那里没有应怜。

元平仍是犹疑,不大信的样子,又提醒她:“你再想想,或是见了什么特别的人、经了什么特别的事?”

“真没有。”范碧云不愿与他纠扯这话题,牢记着元羲来前的郑重警告,“贼营里能有什么出奇的英雄?不过都是贼寇而已。”

元平东问西问,问不出个究竟,想到私下里探听的一事,忽道:“听说里头有个柳氏娘子,与咱们郎君攀扯不清?”

范碧云心中一突,半真半假哼道:“不过是流言蜚语,那柳娘子是什么轻浮的玩意儿,若真与郎君有瓜葛,怎么不见她也随了回京呢?”

元平想也有道理,只是上下眼打量了几遭范碧云,充个大辈儿敲打了一番:“虽说四郎带了你回去,可你万要认清自个儿身份,这是回得了大造化,才能在四郎跟前侍奉。你可要晓得,素日里我家用的女使,都得一层层筛箩似的择选过,百里还挑不出一个入眼的来……”

他叨叨叨个没完,范碧云任他念经似的,自闭了一双耳,手头绣自己的一个香囊去了。

那头里,元羲与元羡义兴县远了,行程便放缓下来,元羡着实松了口气。

正值浅浅初夏时节,柳荫初浓,车马行行停停,元羡骑在高头大马上,与元羲并辔,拂着微风,身心舒畅。

元羲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官家前阵子圣体渐愈,为感天顺时,诏令加开恩科,正在六七月之中。往年父亲见你年幼,压着不教你省试。如今你已及冠,据我看来,父亲松口,你大可去考一考。以你经策的学问,中个进士及第不是难事。”

元羡自是进士出身,对幼弟的才学看是看得准,不过怕他站错山头,故有心提点几句,又不好说透,免得兄弟又问什么自家清不清流一事。

“经义、诗赋我是不必担心你的。只五道策论,你还得慎之又慎,总要琢磨好庙堂的风向。”元羡又道。

原以为元羲会顺着往下问,不料他却只是应声,问起了毫不相干的事来,“去年太子因逆事获罪,虽不致被废,却也只剩个空名头,失了圣心。风传得了一阵疯病,年初时转好了?”

元羡有些意外,“是……你问这作甚?”

“我不过有此一问罢了。”元羲甚不经意,望着前头马踱行的牙道方向,道:“我只是想,若当真失了圣宠,为何还留有名号?岂不正映了官家仍有一丝血脉亲情之意……保不准还能东山再起。”

元羡不答,踟蹰半晌,行出一二里了,才似下定决心,转头向元羲,透露一二,提点他道:“你莫要想偏。父亲在朝堂,如履薄冰,若要我家不赴那应氏的后尘,还得依附在稳固的大树下,又怎能往已倒的将死之树下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