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194)
元羲彷如惊诧,终究应了。
只是握在缰绳上的手,在二哥察觉不到的目光下,紧攥得手心也生疼起来。
第79章
二入江宁
五月末,义军攻江宁。
黄仲骕的禁军班师回朝,正值炫耀战功之际,江宁告急的文书递来洛京,居然一时石沉大海。信使日夜焦心地枯等在馆驿,却连上峰的面也见不着。
京朝里自有暗流汹涌,战事却等不得,信使快马加鞭,十日去、十日等、十日回,临了却发现自个儿回不去江宁府城。
——那城四面早被贼匪围得铁箍似的了。
好在他也没得着朝廷什么正经的答复。真不幸中的万幸。
信使灰溜溜找地儿猫着去了。
围城可大可小,少则十几二十日、大至一二年也有,那必是城里城外双方俱疲惫交加,只等谁先撑不住。
自然,以单铮兵众的实力,是围不住这样长时日的。他们不过钻了地方城防空虚、京中反应迟滞的空子,趁着无人能管,务要近日内拿下江宁。
偏此城为旧朝古都,墙高城深,又有宽阔的护城河环绕,一时难以攻克。
自五月至六月上头,单铮领各部城下攻了数十次,折损了千余人,却怎么也攻不下这座城。
焦灼气氛一时盘旋连营帐中,士气也有低靡的势头。巡营的头目将领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围城不攻之时,便聚在中军帐议论计策。
王渡倒是出了个不错的法子,“彼军贪婪,咱们可借攻城之机,遗下财货于城门外,趁他哄抢、不听管束之时,率奇兵冲入城中,开出一条路来,直捣官署。”
“此计可行,只是太过凶险。四面通衢的城门皆有重军把守,如若强关城门,拉起吊桥,岂不平白送了先锋勇士的性命?”军师林文贵道。
赵芳庭道:“似江宁这般有根基的大城,攻城以攻心为上。若使彼军惶惶,攻入城去,便不是难事。”
中军帐里有人眉头深锁,有人议论纷纷,都等着单铮拿主意。
单铮沉吟半晌,点头道:“舟横先生说得有理。攻城本就是险之又险的事,但有几分把握,便可一试。”
说罢扫视众人,目光盘桓一周。
“我愿为先锋,”座下一人声如雷霆势沉,正是宗契。
随后又有几人附和,皆愿一马当先,冲城夺门,俱是素日里勇武过人的头目,领了这一件刀尖上拼命的差遣。
初夏六月,江宁府城下,处处潜流暗涌,大战来临的凝肃气息如欲来山雨,
沉沉压在城上城下铺开连片的兵众之中。
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悲喜心情。
毕竟,当两只巨兽争斗时,是不会在意是否碾死了几只蝼蚁的。
武大用此时便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蝼蚁。
——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可当关乎他自身的噩运降临时,他这样一只蝼蚁也开始觉得,总要反抗一下、争取一下。
快点、再快点!
他驱着一只疲惫不堪的老牛车,自己也像套了车辕的牲口,奔波了一日夜,又累又困,喉咙焦渴、嘴唇干裂,生满了燎泡。
黎明前的夜黑沉沉的,唯有寥寥群星微微映明车前嶙峋的碎石路。
牛车上颠下簸。里头横木内,躺着他的儿子阿虫,无知无觉地跟着颠簸起伏,小小的身子发着高热,偶尔动弹一下,也不知是哆嗦还是痉挛。
武大用在府署里当值,却住不起城中的屋子,便将妻儿常年安置在乡下老家。年前浑家害病死了,唯剩了年仅五岁的阿虫,随着叔婶过活。他攒了几个钱,便想着在城里赁个小小的屋舍,接了小子来。府城里的蒙师总比乡塾的高明一些。
阿虫不随他,生得聪明,五岁就已会背《千家诗》的许多篇,夫子说了,是个念书的好苗子。
他抽打老牛,鞭子挥得手酸疼,听着车里小儿呓语,于是停下来,拔开水囊,小心翼翼地给阿虫喂了水,只这么一会,手心也跟着变得滚烫。
他又马不停蹄地继续上路,向城外二十里赶去。
二十里外驻着贼匪的大营。
打仗么,不是受伤就是死人,缺胳膊断腿,那里总是有大夫的。
晌午时,有人来带话,说孩儿染了风寒,教他快回去瞧瞧。
这当口,进城的进不来、出城的出不去,几道城门严防死守,生怕混进贼寇的奸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守城的兵士看在他在府署里差事的份上,才让出城;又避开拒马桩、陷马坑附近巡卫的守兵,偷偷摸摸到了乡下,已是黄昏了。
弟妹见了他便惶惶道:“清早便托人寻你,伯伯怎么才来!阿虫起了热,吃了丸药也不见好。如今外头兵荒马乱,咱们又不敢贸贸然出门,正合计着等你带去城里瞧大夫呢!”
初时阿虫还认人,喊了他一声“爹爹”,后来便半睡半醒,昏昏沉沉,抽起筋来。
武大用怎么不晓得为难,出城已是费劲儿,这会子天晚了,再要入城,岂不比登天还难?
可若任孩儿这么烧下去,能不能保住都难说。他顾不得再多,套了辆车,与兄弟两个一道,一路来在城门下,果见吊桥已升,城上守军喝令:“夤夜不得入城!”
“是我!武大用!”他大喊,“府署里当差的皂隶!今夜是谁守城?董校尉还是王校尉?”
城楼上三两脚步,一会儿,上头倨傲答言:“俱不是。是我,李三。”
武大用心头咯噔一下。
偏是这人,他那倒霉催的死徒弟李五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