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惜奴娇(213)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他默然听了半晌,眸光沉冷,不现一丝情绪。

“……那礼该怎样处置,且听您吩咐。”仆从等不到主人发话,心里开始忐忑。

半晌,才听得上首人喑哑开口,也不知是牙缝里挤出来或是渊狱里飘出来:

“死脑筋。”

仆从心里七上八下,琢磨这一句仿佛不似着恼,却搀了几分无可奈何,也不知这位正打得什么主意,但晓得他不爱人聒噪,便依旧静静地等他言语。

果然,鬼面人接下来又道:“再添几套女子衣裳送去,艳丽些的。”

“是。”

仆从顺当地去处置,却在出门时被叫住:“——比着李定娘身量。”

“……送与李娘子?”仆从一愣。

鬼面人似是皱眉,脸面更扭曲起来,使人瞧着心惊肉跳。

“送与柳惜!”他不耐起来。

这究竟是个什么招数,仆从搞不懂,只是上头吩咐了,送就送吧。

于是应怜又收回了原封不动的沉甸甸两大箱,送礼的人更添了好几套衣裳,朱砂的、郁金的、缃色的、葱翠的,一眼望去,五光十色,各种回云纹、重莲锦团花、缠枝牡丹纹、缂丝穿花繁复艳丽,像一叠叠绮丽又怪诞的彩霞。

上回一送一退,已引得些旁人来问,对鬼面人与她的关系议论纷纷;这一回他又大张旗鼓,恐怕连单铮那样不好背人口舌的,也要来打听此事了。

应怜很是头疼,被强塞了这些个衣裳,一股脑堆在堂前。

女使们倒是很好奇。茜草抖开一件翠色的牡丹暗花纱褶裙,比了比,有些为难,“似乎长了些,咱们娘子穿的话,裙摆总得铰掉几分。”

应怜被那碧翠的色儿闹得眼花,坚决摆手,“我不穿那个。”

茜草与春莺两个又去挑拣别的褶裙、裥裙;一忽儿取来清凉的抹胸,左右比比,又道:“太宽大了,带子也长,怎么仿佛件件不合身似的。”

应怜听着听着,将那一件件花里胡哨的颜色看在眼里,忽觉心头飞来一点灵光,又细思量那些副首饰头面,以及鬼面人的话,瞬间福至心灵,竟懂了。

她“啊”了一声,令她们将衣裳放下,狐疑道:“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实则是要借我的手,送给定娘表姐吧!”

……

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能自个儿去送,非要经她的手一道?

应怜遣人旁敲侧击地一打听,原来不是不想送,是送不掉。

——早先送与李定娘的那些个珠宝,一样样全被她丢进后门沟渠子里头了。

沟渠子招谁惹谁,她应怜又招谁惹谁。唉。

管他俩之间有什么恩怨,珠宝总没罪。应怜便寻了个空,捡出一半头面来,并那几套艳丽的衣裳——再一观瞧,果真俱是定娘爱的颜色——亲自登了一回李定娘的家门。

这其实是王渡的家。说起来,应怜还是头一回登门。

正是晌午清闲时分,她带着萍儿,沿着一道清静的小巷儿,来到她家门口,敲了几回门,却不见有人应,心中纳罕:王渡不在,难道家人俱不在?

没奈何,只得原路折返。

无论战事与否,平头百姓家的日子总还得过,大街小巷里烟火气逐渐又升腾起来,市井间大体一派安定景象。应怜便挑了车帘,闲来街面儿上四处观望。

也不知行在哪里,忽见了一人上前,殷勤地笑着行礼,定睛一看,却是定娘家的一个女使,正从一茶坊而来。

“娘子来找我们家娘子么?”女使问。

应怜点头,“来得不巧,她不在家。你今日却有旬假么?”

说着教春莺把了几个散钱与她。

女使得了赏,更是喜笑,道:“哪里呀,是我们家娘子心善,放我们出来吃茶玩乐半日。她还在家呢,想必在午睡,深院儿里听不着您扣门。您呀只管去,那后门左一面的门板里轴儿断了,还未修呢,抬一抬便能挪了进门。”

应怜噗嗤一乐,“教我偷进人家做小贼,促狭。”

“您又不是外人。”女使道。

正说着,茶坊里又跑出来一个,小小的身量,却是李定娘的弟弟,阿苽。

应怜授蒙课的学生中,有自家的萍儿、定娘家的阿苽、武大用家的孩儿阿虫、折柳家的侍儿琥珀,以及另几个头目家的小童,最大的不过八九岁,最小的便是阿苽。

阿苽性子倔,却与萍儿投

契,两个时常一处,上蹿下跳地捉弄别的孩儿,此时一见了应怜身旁的萍儿,飞也似的跑来了,叫道:“姐姐要去我家,我也要去!”

女使拦不住,只得哄道:“与我们几个吃茶斗草,难道不好么?”

“都是你们女孩儿家家的东西,我不要!”阿苽一面嚷,手脚并用,便强爬上了牛车。

萍儿顶头给了他一掌,“那你不要与我玩了!”

两个孩儿一左一右,牛车里便闹腾起来。

应怜揉揉额,与女使打了个招呼,催着车夫快快地去,试图赶紧将一堆绫罗珠宝与阿苽丢给李定娘了事。

二登王家门,果依着女使的叮嘱,那损了轴的左边门轻巧巧便抬了开。从人将礼搁在里头院,便留待门外等候。

阿苽回了家,却老实起来,告诫萍儿,“你要听话、要乖,否则我姐姐要罚的!”

应怜得了一晌清静,带着两个孩儿,顺廊到了后院,也不知李定娘睡醒了没,不好惊动,想着扣屋门若不应,便在院儿里候一晌。

她来到廊下,正在槛外门前,方要扣门,却忽听得里头细细的动静。

起初有人在笑,又夹着断续的、轻微的叫。那声儿又娇又酥,浑使人血气发烫、身子发软,无端教应怜想起了曾听过的猫儿打架,却又更狎昵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