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222)
单铮轻咳了咳。
一会儿,听他在头顶开口,似很不经意,“上回那些簪子,怎么不戴?”
折柳一愣,下意识摸了摸头鬓,今日是两朵水红的钵莲,已是很艳丽,一时不明他话里含义,斟酌再三,不大确定,“什么……簪子?”
“你没收着?”单铮却问。
眼见着他眉头拧起,折柳终于回过味来,恍然大悟,“您是说节礼的那些?我原以为是礼单弄错了……难道是您……?”
她过于欢喜的眼眸瞧得单铮又有些脸热,却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是将军独自赠与我的?”折柳恍然有如获至宝之感,却想到它们俱以交归库房,追悔不迭,“可惜了,不知我还能不能再要回来……”
单铮不由道:“无妨,我再买便是了。”
折柳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大姑娘,晓得他是什么意思,只没成想,有心搭上他,闹了个笑话;如今没那个心了,他却上了勾。
一欢喜之下,从前风月里那股子轻佻习性便带了出来,嫣然一笑,依旧跪在他脚边,指尖却一点点顺着小腿,攀上了膝,又似有若无地向上头划,半依偎半挨蹭,黄莺似的嗓儿,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奴……只有这花儿,便不好看了么?”
原以为单铮怎么也不是那等直眉楞眼的半大小伙儿,她搭梯子,他不就顺势上了;却不料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片刻却如受了莫大震惊似的,蓦地一发起身,躲避了她的依偎,还不忘攥紧自家那杆祖传的精铁枪。
折柳搭了个空,险些扑个狗啃你,也无不震惊地望着抽身早在几步之外的单铮,“你、你怎么了?”
“娘子自重!”单铮面色数变,最后竟黑了脸,仿佛意想不到栽了个跟头似的,三分尴尬七分恼,“我拿娘子作朋友看待,娘子不该自轻自贱!”
“……自轻,自贱?”折柳气笑了。
这狗男人,到底晓不晓得他在与谁说话?
她可是十
年前的魁首!
“你嫌我老?”她咂摸他究竟什么意思。
单铮莫名其妙,有一种夏虫不可语冰之感,“我何曾嫌你老?”
“那你是嫌我不是良家子了!”她望着他薄怒的面容,心下一恍然,方才色令智昏的欢喜,这会子醒悟过来,又逢了杳暝天色,瞧他铮铮的英武筋骨,喟然叹了一声,“也是,你何等样英雄人物,平白被我这样的风尘女子拉低了品格。”
“我不曾嫌你……”对上她,单铮才懂何为力不从心,总觉出口的话句句是错,“不,你是否良家子,与我有何干系?我又不娶你!”
折柳哼了几声,离到院门口,心内更是堵了一口气,思来想去,仍是觉着单铮抹不开面子,若不是要和她好,谁家平白无故送那许多首饰?
“不过求个男欢女爱,谁个真要你娶了?”她愤愤怼回去,“若要娶我,那几支头面簪环可不够做聘礼!”
越说越没谱。
单铮全然不解她脑子里装的什么,只得哑口无言地瞪着她离去。
老鸦啼起聒噪粗噶的鸣声,嗤啦从一棵树梢划向另一棵,嘲笑着树下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与鸟之间还大。
折柳本是来比鞋样,却不肯承认自己会错了意,吃了一肚子憋回去,跺了跺脚,恼了脸扭头便走。
走出几步,忽一下想到自己还住人家屋檐下,真把他惹毛了,可没好果子吃;一想到万一自个儿当真流落街头,还得连累秾李与吴官人,再多的恼,全被这一吓惊散了。
她暗骂自个儿嘴无遮拦,登时回过身几步又来在他院门口,探着脑袋服软,不想正对上单铮魁大的身量,却是他追到了院门口。
两下里各自开口,眼瞪着眼:
“鞋还要么?”
“簪子还要么?”
折柳眨了眨眼,方才憋在心里的那股气,猪尿泡似的瞬间被扎出个口子,再鼓不起来了。她噗嗤一声,对眼前这人登时又爱又恨,再也不敢言语上挑逗半分,却还端着架子,应了一声。
单铮也“嗯”了一声。
折柳得了他三分脸色,心里头又开上染坊了。
看吧,他就是拉不下脸,就是假正经,男人么,哪有不好美色的?
她勾起三分似笑非笑,虽不敢多明显,却飞花月影般轻飘飘地眼眸乜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转身便走。
这一回不是恼着脸去,而是一步三摇,慢悠悠、轻细细地背着他走,把个平生所学,最纤细的腰肢、最曼妙的风姿全凸显出来,务要教他晓得,她折柳,是能让天下男人享到最快活的福的温柔乡。
直摇摆到了十几步外,她自认那背影足够销魂蚀骨了,终究没忍住,弱柳扶风般,搭着一只廊柱,风情万种地回头,瞧他究竟有多看直了眼。
院门口空空荡荡,树梢过墙,晃晃悠悠,老鸦也没忍看这萧索景象。
他早回去院里了。
折柳捂着胸口,仇雠似的瞪着那外敞的院门,心中咬牙切齿。
不解风情!狗男人!
散方酒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宗契本人,谁也不晓得,连应怜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她隐隐察觉宗契似有躲避着她,可毕竟住前后门,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躲也躲不过。于是隔三差五应怜去寻时,躲不过的宗契便见了。
他仍是那样,温和、守礼;也一如往常,遇着新鲜的、好玩的物件,便买下,教小乙送来,闹得应怜一时也摸不准自个儿梦里那些个心旌神摇,究竟是真是幻。
她总有一股子闷闷的心思,憋在心里,有时冲动起来,恨不得拽来宗契,当面与他陈对,说清楚才好;冷静下来,又不自觉地怯懦下去,缩回自己那壳里,想着就这样温温吞吞地与他过着,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