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221)
想来想去,此事还要烦劳折柳。一来她与应怜相识,关系还不错;二来折柳如今也还住在府署里,上下人等皆心中默认,这便是单铮的女管事。
人选定了、礼单定了,单铮来回一寻思,察有无遗漏,便忽想到了那只白鹤穿云枕头。那是折柳送的,枕上果真舒坦。
而在舒坦之外,他更时时闻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香,也不知是她常簪花,茉莉、素馨、钵莲、桂花、梅花……不知是哪一般,
总之是他说不上的清幽幽的暗香。
单铮自己已是上三十的男人,寻常人家在这个岁数,儿孙也已有了,妻妾更不必提。单只他孤家寡人,自从十多年前,新婚的发妻死后,便再无续弦,也不爱沾花惹草,于那男女之事,便寡淡了下去。
分明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这枕头上的香闻多了,他却无端又生了些火气,自家草草解决时,也好生纳闷。
许是由物及人?
不过那折柳娘子确是生得好。她……
不知是哪一回清晨醒来,梦魂里极尽宣泄,睁眼后,亵裤里冰冰凉凉,单铮黑了脸。
他不是圣人,也有偏私的心,一面鄙弃自己时,想着某回见她,只伶仃几支鲜花簪鬓,便又心口不一地挑了些妇人常爱的首饰头面。
折柳收到了节礼。
前日里为应怜送去厚厚一份礼单,与旁人一比对,丰了不少,她便晓得是为补偿前几日受惊所得;这会子自己也收了节礼,一眼瞄过,却稀奇起来:莫不是府署里弄错了,她这礼单怎与应怜的所差无几?
上头又多出不少金银翡翠的首饰簪环来,都是时下的新式样。
本着“老老实实做人,一个子儿都不敢多拿”的折柳,忍着肉疼,划去了礼单上的半数,将那些个首饰仍交还给了库房。
虽说出入账名目对不上,库房本着“不拿白不拿”的规矩,又将这些样做进了与旁人的节礼中去。以致中秋后某一日,单铮去某位弟兄家饮酒,女眷出来相见,盈盈下拜时,他便一眼识出,此妇人头上戴的,正是他为折柳千挑万选的一根花簪。
他便吃了一肚子酒,又吃了一肚子气回去。
折柳这头哪里晓得,她过于小心翼翼憋着做人,生怕哪一日被揪着错处,撵出府署去,因此务必要巴结单铮格外殷勤。
思来想去,她决定为他亲自做双鞋。
——衣物鞋袜,总做不出错来。
说干就干,这便买来细布料子,拾起了好些年没动过的针线,寻了个散值的饭后黄昏,去找单铮比量鞋底子大小。
单铮忙了一日,这会子果得了闲,正坐于庭院,亲手擦自个儿那杆精铁枪。
这是祖传的一杆宝枪,枪头不知挑过多少颗黑心肝,枪身不知饮过多少歹毒血。如今擦来,依旧寒光朔朔,摄人毛发。这擦拭的活计,他并不假手于人,擦枪尖枪身时,向来沉默专注。
从前每每此时,他的确心无旁骛;只是自见着那根花簪,得闲时他便多生了些游移不定的心思。
她不收?还是收了,却不喜欢,抹头就给了旁人?
穿金戴银惯了,瞧不上?
折柳来时,一眼便见着庭院石桌凳上坐着的男人,正闷头擦枪,余人一个不见,按惯例各忙各的去了。
日色斜照已渐渐颓势,单铮那一头显眼的暗赤色头发便也随之黯淡下去,倒勾勒出几分庄重沉稳。他眉眼低垂,院门口遥遥望着,并瞧不见细致的五官,却无端透着一股子俊美勇武。
兴许是由于身材好,蜂腰猿臂,衣下也不知多壮慨。折柳默默品评,垂涎完了,敲了敲门,进到院中来。
单铮望了她一眼,眼中风暴一霎,却不露于色,甚至有几分冷峻。
板着脸到底太煞人,他终究向她点了点头。
折柳多会瞧人脸色,一望便知他心情似不大好,暗自深呼吸一口气,有些忐忑,摆上笑脸,道:“将军这会子不忙?”
“嗯。”单铮应道。
“我近日买了些料子,想着为将军做双鞋。”她迎着他淡淡的面色,温言软语,话里便携了一股子正经人家学不到的风致,“只是不知将军尺寸,可否比量一下?”
她款款近前,惯会拿一双色授魂与的眸儿瞧人,眼波稍一流转,便泻出七八分江南水乡风韵。
单铮哪里斗得过她,只觉硬梆梆的心也不知怎么,教她哄了两句便软了,不知不觉顺着她话应承了,“你量吧。”
她笑了笑,款款蹲下身来,在她面前,在他掇地的枪杆旁边,伸出一只手,轻软地微微搭在他脚踝的腿绷上,略抬一抬头,用眼梢示意他伸脚。
单铮微岔开腿,顺从地伸出一只脚。
折柳细细柔柔的手指尖搭在他脚面上,只觉绷得十分之紧,却不因那腿绷,而是他整个身子绷得都紧。
微一抬眼,她瞧见他抿得直直的唇,沉默不动的神色,以及隐约微红的脸面。
他居高临下地暗自紧张;她低眉顺眼,发号施令:
“将军放松。”
放松与比量尺寸有何干系么?单铮有些恼怒地想。
他强使放松了身子,见她垂头不递来一眼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失望。
鞋履在脚,本不应该对她触摸有所反应。单铮却莫名觉着微痒,仿佛她指尖下每一停顿,都搔刮在他皮肤上。
折柳倒是不敢闹什么幺蛾子,只是低着头,认真地一拃一拃地比量,只觉比一般男子的脚更长一些,便顺口拿了惯用的哄男人的话,夸了一句,“将军雄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