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224)
晨曦渐明,微微刺目。宗契于初升的日光中,将她的身影烙印进心底,与朝夕相对时、她的一颦一笑藏在一处。
他回过头,策马前行,望着漫漫长草,隐隐前路,终有所念。那念头甫一生出,便再难磨灭:
若宁德军事定后,她仍待字,又……应肯的话,他便还俗留发,向她求娶。
昼渐短、夜渐长,繁华早谢,绿荫里翻出萧索。夏尽后,一年光景,便轮换了一半。
暑热还残剩些。应怜纱窗里午睡时,在隐隐腾腾的暖热里,总能想起城楼独辞他时,宗契回望的那一瞥。
沂州此行深险,纵她强使往好处想,夜来幽梦,也时常梦见不祥,或是他重伤突围、满面鲜血;或是被囚在牢狱深处,脱困不得。每每夜间惊醒,醒后便辗转难眠。
她由此比任一时刻,都更盼着他的书信回来。
从中秋后,起初几日,宗契确有书回,言语简明,约略告知北上已到哪一程;时常也随信附上些当地土仪,给应怜或萍儿、阿苽,这使应怜稍感安慰。
然北至洪泽陂后,过了大湖,因淮阳一带各家纷争盘踞,书信便不得不稀疏下来,恐被各路探子察觉,坏了计策。
应怜便只得心神不定地守着,等一封信至,望眼欲穿。
她这处却比往常热闹。上回散方酒一事后,府署里又拨下来四名女使、四名人力,分在家中里外院。无论她行走坐卧,总有几双关切的眼时时盯着,再不出家人视线之外。
应怜对此没甚异议,收下几人,各自安顿,春莺茜草初私下里有些言语,而后被应怜涨了月例,便也心满意足了。
新来的女使很是乖巧有眼色,行事也麻利,几乎不需应怜再多调。教,这些日便轮流守着应怜,陪她拆了看、看了收、收了又拆那些封书信。
这一日,正是九月新秋,茜草从外而来,满面喜色,远远地廊下便向应怜道:“娘子!高僧又有信至,还送了大大的箱子!”
应怜几乎一惊而起,顾不得步履轻细,急匆匆便出来,一把拿过她手里的书信,飞快拆开,先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长松一口气。
女使们见状,便也互相笑起来,晓得是报平安再无差池的。
“高僧说什么?”茜草问。
“他已近沂州地界,追上了前使;接下来紧锣密鼓,想法子与那大王说上话,后头几日,书信便不能通了。”应怜道,指腹轻轻摩挲在信末一句【我一切安好,惜奴莫忧】上,向那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反复瞧上一瞧,又笑了,“啊,他还说带了些蝤蛑回来,人说是沂水里生长的,有圣贤之风范。”
一旁春莺听了,捂嘴直乐,“咱们江南东路的蝤蛑还少么?怎么沂水里泡过的就和家里的不一样呢!”
“约摸是因孔圣人在沂水里浴过,便连虾蟹也高雅了。”应怜说着,便往外瞧。
几百里路程,又正是夏末秋燥时节,这水物可不好送。必定要用冰镇着,换水换气,一路马不停蹄地送来,真是难为了他安排。
正说着,果见外头抬来个沉甸甸的木箱,上头有眼儿,为活物透气之用。应怜忙过去观瞧,吩咐将箱盖揭开,见里头满布冰块,融化了一半,正当中又置一箱,同样带孔,还未打开,却先闻见了一股子难言的腥味。
围观之人皆皱眉掩鼻,都道:“这便是沂水里长出的蝤蛑么?怎么这样腥臭?”
新来的人力老老实实将里头箱盖揭开。
应怜这才看清,里头铺了淤泥,泥沙半掩之处,七八只蟹被草绳缚住螯钳,本应齐齐整整,此时却早腐烂,底下更生了细细密密的蝇虫,冲鼻的咸腥腐臭使人作呕。
这蝤蛑不知已死多久了。
应怜也掩着鼻,却呆呆看着,也不知为何,原本不信什么卜兆,这会子捏着书信,心头一跳,顿生了几分凉意。
宗契前程未卜,她翘首焦灼。
他送了沂水的蝤蛑,却早死多时。
她心头不祥地狂跳起来。
自那次的死蟹后,将近一个月,宗契再无一封信至,连带同去的一行人,皆绝无音讯。
非止应怜慌神,连单铮这处也急了起来。
探报的沂州斥候回来道,沂州此城,远远观之与往常并无两样,只是城门口戒严,非沂州本地人,绝难出入。
另有一件不知算不算奇怪的事,便是送入城的猪羊活牲、瓜果时鲜较之以往多了不少。
据此,赵芳庭推断:“看来沂州果真有客,许就是咱们之前猜测的招安使臣。”
“如此一来,咱们的人处境不妙。”钱美才养好了伤,忧心忡忡。
众人对此各有议论,但无论如何,一致认定,需再探个究竟,摸清了底细才好动作。
这一回,不是宗契那般正大光明地前去,不能打草惊蛇。
半晌,单铮从首座圈椅上起身,双睛如虎目,炯炯扫过议事堂,众人神色不一,正闹哄哄议论着,被这样目光扫视,逐渐便噤了声。
“此一回,我打算亲自前往。”良久,他沉声开口。
林文贵先拦阻,惊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将军怎可轻易举动!况还是那般险境!”
余人也劝,皆作声请他回心转意。
一向举重若轻的赵芳庭却一时没言语,直待迎上单铮凌厉决意的眸光,这才道:“我倒觉着,单哥哥可去。”
满堂哗然。
“咱们起家,秉的便是‘富贵险中求’的准绳。沂州的彭春势力足有两万人,若咱们一举将他们并入,声威便可大涨;然若彼军投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