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240)
天使于堂上,吓得手足瘫软,战兢兢钻在案底下,藏得住头、藏不住尾,直抖抖地乱喊“护我”、“护我”。折柳乱斗间被搡在地,好容易爬起来,头鬓散乱,顾不得被谁踩了三五脚,就要往外逃;正见一只圆翘的臀筛糠似的挤在案旁,心气一涌,想到前些时日被百般地磋磨,索性逃之前,狠狠一脚揣在那天使屁股上,直踹得人“唷哟”往前一窜,却将个脑袋顶着绸布,窜到了不知谁的**。
她暂缓了一口恶气,东躲西藏,捂着脑袋往外逃,好在那些个汉子缠斗,又从外多涌来杂杂乱乱的人群相帮助阵,一时间捉她不及,竟当真漏她逃出了门槛。
外头有星无月,四面黑黝黝瞧不见轮廓,她乱糟糟没个方向奔逃,又听后头疾呼“莫走了那奸狡的女娘”,心头一瞬竟有些茫然,疑心他们喊捉的是自己,却又自问:我哪里奸狡了?怕不是说的旁人?
哄杂乱嚷的人众之中,也不知哪里头亮了兵刃。刀剑的锋芒亮起来,血光也就呼溅起来,蓦地身前一人被捅了个对穿,心头血刷地喷了折柳一头一脸,腥甜温热。
折柳浑身一抖,如置身噩梦,慌得抄了条廊下的路,也不知往何处而去。
天王府乱做了一团,每处园子都汹涌着喊杀之声,有光的、无光的,重重人影挣起又伏倒。平日里折柳便不大认得清路,这兵荒马乱的时节,更难辨生路。
忽一只精铁抓索般的手将她一扯,折柳陡然吓得花容失色,转头一顾,竟是赵芳庭,平日里斯文的面孔如今露了凶意,带过她,发狠一刀,却劈在追来砍剁的一个贼匪身上,血溅四面,喘息指定一方,催促道:“往东走!先逃出去!”
折柳与他从前有些龃龉,这会子见了他却如同见了父母,慌不迭地点头,又捉他手臂,“你、你不走么?”
“我得亲见那阉人死透了,随后便至!”赵芳庭将她一推,往刀兵人潮处去了。
折柳胆战心惊,认着他指的方向,拔足狂奔。
第97章
但得女萝如卿好,我愿为……
可愈是慌乱,夜中愈不辨路。她依稀记得自己穿了几道门、过了几条廊,避了也不知多少双手、多少把刀,满耳听着铿锵当啷刀兵声,鼻中灌满夜风里裹挟的血腥;不知怎么,却慌手束脚,到了一片湖边。
偌大的湖面粼粼散落着光点,那是举着火把闯将进来的官兵……抑或是贼兵,她辨不清,回头一望,后头却已有人紧追不放,再几步便摸着她衣袖。
折柳于是只得没了命地奔逃,向穿湖而过的曲桥之上去。
她又隐隐察觉出了一股不对劲——这样百十丈宽大的湖,天王府里是有一汪,却不是在东边,而是西园。
赵芳庭不是指她往东么?怎么反向西去了?
眼见着后头呼啦啦一队人也踏在桥上来,她无暇再想,只向前求一条生路。
长长的曲桥,夜中仿佛一条无限伸长的龙蛇,任折柳怎样跑得筋疲力尽、脚软筋酥,总也到不了尽头。
水汽乱糟糟扑上来,寒湖一带雾罩烟锁,腾起一片迷仙之境般的朦胧。折柳狼狈逃窜,却眼睁睁瞧见对面点缕火光,纷纷沓沓正向自己而来,结结实实堵死前路。
那是谁的人马?她不晓得,只晓得一点——
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两面挑唆,两面都容不下她。无论哪一方的人,只要认出她来,她都没好果子吃。
折柳被夹在曲桥当中,湖心一点,两面四顾,又望一望桥下几尺的氤氲烟水雾,心中绝望也如烟云升腾。
她怕水,
怕被闷在水下、潮湿的、窒闷的感觉。这种灭顶的恐惧,尝过一回就够了,她不想再尝一回。
“捉住她!”离得近了,有人呼号。
捉我做什么呢?我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了不起踹了那阉人一脚。她茫然苦涩地想,那许多恶人不捉,为何偏偏咬着我不放?
接着,双脚不由自主地登上白玉石栏,她在满怀惊恐与愤恨中,怀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丝生还的幻想,噗通扎入深水。
那一瞬间,于水雾交接之处,她耳边似乎生出某种幻觉,嗡嗡嘈嘈的乱响里,有一道嘶吼破空的声音,离弦的箭一般划来,又沉闷又尖利,还莫名的有些熟悉。
那约摸是在唤她的名字:“折柳——”
她睁大双眼,徒然在一径儿沉底的水流之中乱捞,眼前深沉而幽黑,什么光火也不见。
那种窒闷又沉重的感觉再次压来,折柳卑微绝望的发觉,再来一回,她还是屏不住气,那股子心慌迫得她张嘴、呼吸——
口鼻、胸肺里瞬间炸开剧烈的痛苦,以致她耳鸣目眩,刀兵短暂猛接之声,化作一团怪异的、恶兽的高亢咆哮,她却压根不能分析其中的含意。
她只是下坠、挣扎、再下坠、再挣扎,铺天盖地的水、铺天盖地的绝望。
猛地一双手牢牢钳住了她。
折柳身处噩梦炼狱,连自己是否挣扎也不觉,却感到一种至为强烈的束缚感,那触感却比水更坚硬,是某种有形的躯体,温暖的、坚实地撕开水膜,向她每一寸肌肤渡来。
唇上贴住了一片柔软的物事。她呼吸到一缕甘甜至极的气息,彷如噩梦初醒,猛地慌乱揪攥、踢蹬。
那躯体包裹着她、捆缚着她,又不住地抚摸她的额、发,乃至肩颈。深黑幽茫的天地里,映明了一双黑而且亮的眸子,分明目光牢不可催,却奇异地含了些安抚与怜悯。
她被带着水下潜游了一段,而后不知在什么地方冒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