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249)
“姨姨,什么是‘请还了俗’?”
说话的二人皆是一震,扭过头去,却见那窗支开一条小小的缝隙,隙里皂白分明地几双眼睛齐齐盯着,大的是春莺茜草,小的是萍儿。
萍儿唤“姨姨”,春莺便道:“还俗就是不做和尚了。”
“不做和尚,做什么呢?”
“做咱们娘子的夫婿!”茜草抢道。
跟着那窗儿一抖,说话的是春莺,却是向他们:“咱们捉迷藏呢,你们自便、自便!”
窗儿哐当一下关严实了。
应怜腾地起身,早已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心跳又急又快,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了,只见他一双含笑望来的眸子,脱口嚷出一句:“你还便还,和我说甚,我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我走了!”
她再不等宗契说第二句,羞得没脸见人,抹头便跑走了。
人虽走,香却余韵仍留,宗契陷在这一段暖香之中,浅淡的日光镀在周身,烘出一茬又一茬的热意,简直不像腊月天气,却仿佛四月的芳菲春日。
耳边传来窗内的窃笑,他却已顾不及,只向她去处而去,衣上隐约浅香,与她相类,久久交叠,萦缠散去。
一切改变皆在不知不觉间。
愈近岁暮,下了一场冬雪。江宁内外,除开必要的施粥赈济,忙活完了,有些爱雪的,便约着三两一群,寻个佳处赏雪。
折柳也收了一张这样的帖子,但她一点儿也不想去。
送贴的人是赵芳庭。
此前,他还送了一张贴儿,道是邀她游湖,被折柳以“寒湖太冷”为由拒了,没过
几日,他却又来邀赏雪。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折柳心绪烦乱,将那日沂州闹乱的事翻来覆去,回想了千八百遍,愈发地察觉到细微处,直将自己吓出一声冷汗。
这事,她只敢告诉秾李。
“那一回他口中说着往东,实指的却是西边。不然如此,我也不会误闯进西园大湖之中。”她心有余悸,道,“那处前后围堵,若不是单将军救得及时,我早已尸骨都烂了!”
那一封请帖,被拈在秾李手中把玩。她翻看了几遍,终阖上,“你疑心他要害你?可是为何?”
折柳道不晓得,支支吾吾。
秾李叹口气,“对我,你还有甚不好说的?你叫我来,不就是参详这事么?”
“我……唉,我也说不准。”折柳面色薄红,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白了下去,“但直觉同单将军有关。他……哎呀,我哪里晓得他这种正经人的心思!”
秾李笑了起来,很快归之淡然,尖而漂亮的指尖于请帖上轻点,数下方止,心思转明,却瞧向折柳发鬓,把她瞧得怪不自在的。
“你瞧什么呢?”折柳问。
“姐姐髻上这支金丝楼阁钗真好看,以前从未见过?”秾李道。
折柳不由摸了摸那支钗,露出一点笑,含糊应了。
秾李又道:“送我如何?我拿我红宝翡翠的那支与你换。”
折柳一口回绝:“不换,你别瞧旁人的就眼红。”
这回轮着秾李笑了,仿佛洞悉了一切,不提簪钗,却又转到别的话头,“我瞧这些日你与单将军很是亲善?”
折柳在她澄明的眸光下,莫名便心虚,话又含糊起来,“他待咱们一向亲善。”
“哦?”秾李挑挑眉,“姐姐这也不是、那也没有,教我可怎么给你参详?难道他脚上那一双鞋,不是你亲做的么?”
折柳哑口无言,半晌只得扭捏认了。
秾李见了,便晓明了七八分,心中有叹,口中却道:“你与他走得近,赵芳庭自然不乐意。他这可不是醋,而是觉着你污了他哥哥的颜面。姐姐,你如履薄冰呢。”
一番话,说的折柳沉默下去,一时心乱,再找不着言语描补。
“我往后小心些就是,省得着了姓赵的道儿。”良久,她方道。
秾李蹙着细细的远山黛眉,面庞比折柳更年轻,心思却比她深,关起门来说话,但言无所顾忌。
“你日防夜防,又能防得几时?不若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秾李深深望着她,一会儿,道,“大树底下好乘凉。你何不索性嫁了单将军?我瞧他对你也并非无意。”
折柳倒吸一口气,忙摆手,“哪里使得!他是什么样光风霁月的人,我这样的,如何嫁得他?”
秾李微微笑了,一双眼眸如春江夜月,璨璨粼粼,“姐姐有的是对付男人的手段,还怕嫁不了一个君子?”
“不成,我不能害他……”折柳犹豫了一刹,仍是拒绝。
秾李便将那张请帖递过去,“那就去赏雪吧,说不得这赵大官人,当真是找你续旧情分的呢。”
折柳紧捏着请帖,面色数变,半晌慢慢灰败了下去。
她仍是拒了赵芳庭赏雪的邀请。
原以为再三地拒请,这姓赵的总该晓得些本分,不意想他却径直登门拜访了。
折柳没防备,在家中被堵了个正着,只得没好气地请他进来。
她住的是府署里一间院子,赵芳庭却大摇大摆地入内,仿佛踏的是他自家的地,这里瞧瞧、那里瞅瞅,直把折柳忍得不耐烦,脱口问:“赵芳庭,你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与你交好的心思呀!”赵芳庭毫不避人,大喇喇往她堂上一坐,唤琥珀沏上茶来,笑望着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未娶,你未嫁,我如何就不能有个想头?”
折柳被他惊吓得出了一层白毛汗,瞧他亲善面孔,无端却想起了那夜他执刀杀人,血溅了一身,那一眼向她时,分明有深沉的杀意,亏得是有相识的人在侧,他才手起未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