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255)
那剑当真只是舞来耍弄的,如今被挂在壁上,做个壁饰。秾李一眼扫过,见那珠玉玛瑙的鞘子甚是华贵,穗子也流光溢彩,更不知挑了什么丝线编成,只是美中不足,许是前些日兵荒马乱,扯了些乱丝下来。
秾李便请道:“殿下这剑穗仿佛有些损了。恰好我略会些织补,您若信得过,我补来与您。”
“这有何信不过的。娘子巧手,肯为我补就,我自当谢。”他倒也爽快,径取下穗子,交予她。
秾李送过了胡桃,又得了穗子,便就告辞。郭显唤随从代送一程,两下里相别,更无旁语。
王渡此时却不在府署,从人道晌午才走,说是家中有事。
秾李怀揣着剑穗,又只得马不停蹄赶往王家。
所幸大小将军家宅,皆离府署不远。马车快行不过一二刻,便停在了王家正门一条街上。
门子报过,秾李从正门入,便察觉了内里一股紧张寒噤的气氛。
她是个外人,若不是今日事与自家相干,她也是不会管的。本又不是什么占理的事。
王渡很快接出来相迎,只是面色不大好看,平日里随和淡然的脸上,这会子有一股难得的阴云。
秾李自然晓得这恼怒的态度是正对她的,只是寒暄自如,说到正事,便拿出了六皇子的剑穗,道:“我来寻李娘子,因她见多识广,又与六殿下沾亲,必定认得这穗子是用何种丝织成,也好教一教我,怎样织补。”
这话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来寻李定娘,为何让人报禀要见他王渡?
只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王渡一时闹不准那穗子的门道,便看在六皇子的面儿上,接了剑穗,只道:“今日她身子不适,亏了礼节;改日我教她过府造访,还这穗子。”
秾李自然说好,便又自然带出一句:“仓促登门,无有谢礼。搅乱了你们伉俪燕居,我实在心有不忍,回头必致重谢……哦,对了,我那家人年少顽劣,多有冲撞先生,还望先生海涵。”
王渡皮笑肉不笑,“娘子这话,我却听不懂。”
“那袁武小子,原是我家官人跟前得用的人。”秾李微垂下眼,将话再说明白三分,“只是非我族类,不通礼义,但望先生不计较,今后我必多加管教,再不使他冒犯。”
“娘子自管教家人,又有我多说什么?”王渡道。
他八风不动,秾李还想再说,王渡却叫来从人,“去,点一瓯汤来。”
汤为干草及香药汤,点汤则客辞。他这是不愿再与她纠扯了。
秾李未得他点头,哪敢就此离去,怕的是今日走了,过几日街头巷尾水泊里,捞见袁武的尸首。她不好撕破脸,唇略沾一沾甘香的汤水,与他步至中庭,当着内外女使人力数人的面,顿住再不向前。
“那袁武不修口德,坏人门风,实在可恶。但他与我家官人,不是平常主仆,却有活命之恩。”任多少目光窥来,秾李高扬声音,愈发恳切,“非得袁武义仆舍命搭救,我家官人早已没命在。故此为这恩情,纵是我,也得拿命来还!先生若为他恼,我愿代偿这过错!”
她说罢,也不顾王渡是何脸色,噗通一声跪在庭中,以额贴地,再不肯起。
王渡面色骤变,便要使人搀扶。秾李却犟得再三跪伏,不得他一句宽言,大有跪死在他家的架势。
她是吴览屋中的人,她的脸面,就是吴览的脸面。今日这么多双眼瞧着,她多跪一刻,便是多打吴览的脸。
王渡被这无耻的妇人彷如架在火上烤,心内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还得故作惶恐,亲来搀扶,实在没法,终于松口,道了句:“如此义仆,吉人自有天相。他或只是贪玩,今明日也就回了,娘子何必担忧。”
“真的?先生大丈夫,不诓我?”秾李抬头,已是泪眼里满含希冀。
“真、的。”王渡牙缝里挤出话来。
“那可不能缺胳膊少腿,若是伤了,我家官人可得心疼!”
王渡气得七窍生烟,寒声几欲啮齿咬碎了她,恼道:“想必无伤!”
秾李这才破涕为笑,任由他搀扶起来,还不忘再三地提醒:“先生神通广大,所说必定是真,一毫儿不差的。”
“送娘子出门!”王渡猛地撤手,大步往回走,断喝道。
第102章
郭显的一天
他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更不是官家最爱的儿子。
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宫人所出,官家一次酒醉、一次狂狼的结果。小娘娘没等到封品秩便死在了产褥中。该是时来运转,恰逢先皇后才夭了孩儿,他便顺理成章地填了她丧子之痛,养在了中宫。
无所谓嫡不嫡这一说,宫中所有的龙子们,都是记在中宫名下的。但他的确因此与太子哥哥格外亲厚,长成后,理所当然被视作太子一党。
太子失势,官家病笃,他便被踢出了洛京——借着剿匪的名头。
郭显由此来到了江宁。
江宁的日子比想象中好过。他名为“囚”,却被精心供养在府署,一应饮食穿用无不丰沛,除了不能走出那四四方方的院墙,其余一应与个普通的王孙公子并无不同。
郭显的一天,从侵晓鱼肚白始。
鸡唱三遍,正是内室香暖、槛外幽寒时。若是洛京,如此早起,不待三日,有心人便要夸赞其“勤勉”,除了得官家几句轻飘飘的嘉奖,这并没什么好处。
一日十二时辰,当真太短。他暗自珍惜,却又不可向外人言。
江宁此处,便没那许多顾忌。
漱洗穿戴后,先练剑一个时辰,不为剑术多精进,但为强身健体,遇敌可堪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