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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348)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她便忽有些明白,自离了母亲身边,所遇的那些事,原来是“不光彩”的。

前者是不光彩、也没饭吃;如今是不光彩,却能填饱肚子。

于是,她努力做出大人的成熟,点头答应,“我愿的。”

折柳又叹了一声,想了更长的时间,想定了,便开口:“成,你姓李,我给你改个名儿。你今日起,便唤作秾李了。”

何彼秾矣,华如桃李。

她一般吃、一般穿、一般学、一般挨折柳的板子。

她与折柳一般,过上了不光彩、但有饭吃的日子,直到林江啸的人踹开青玉阁的大门,世界天翻地覆。】

吴览静静听她说完了过往,面有微微的不忍,三分醉意已心头褪去,说话十分冷静,“她并非全然为你。这些年来,你所能答报的也尽够了。如今各人四散,你何必非得与她在一条船上?做自己的事,不好么?”

“做什么?我因她而生,长在她手心里,她便是我的天。”秾李尽所能与他解释,但究其根本,其实连自个儿也不能解透,“好比一只兽——虎、熊,或恶犬,我长在它肚子里,吃的是它的血肉,它去哪儿,我便跟着去哪儿;它冲谁吠,我便憎恨谁。我不是自己的,我是它的。若有朝一日,它

死了,或将我从它肚中剖出来,我也活不成。外头的天、地、风、水,我都不想要。我只想回到它肚腹里去。”

吴览默然。

“官人,求您帮我。”她道。

他有些无力,“我能帮你什么呢?”

秾李目视他的眼眸,看进他心里,一字一句:“您帮我,笼络天子一宵。”

他眸中终于有了震骇的神采,面色先涨得紫红,又变为铁青,将话从牙缝中挤出来:“你疯了不成!”

“成败与否,我总得一试。”她下了孤注一掷的决心,却更加冷静,“天子坐拥四海,多纳一个妇人,算不得什么。他若连这点随心所欲都不能,还称作什么帝王?倒是您,您口口声声愧对单将军,如今他有一线生机得活,您难道顾念男人的脸面,不愿为此事尽心么?”

吴览被她激得心内如针扎,酒菜再难下咽,所闻之事又太损人伦,豁然立起,又僵立了半晌,末了颓然应答:“你教我想想。我……我想想。”

秾李微低了低头,以答谢意,起身送他离去。

他消失在院口的背影有些气急败坏,匆匆逃窜似的。但秾李晓得,他会应允。

他是君子,君子如璧玉。白璧微瑕,他已为那一库的公用钱懊悔终身;单铮之事,又怎能不在他心中终日噬咬?他向单铮隐瞒了那半支玉笛,总也想有个法子,加以补救。

果然,不出所料,未至深夜,她才要睡下,外头女使传来回话:“官人说了,三日后是旬假休朝。他前一日将请官家赏临,望娘子早做准备,备晚食佳肴,以迎圣驾。”

他应下了。秾李吹熄了灯烛,独自安寝,睁眼望着昏黑床帐的顶,缓缓地叹息了一声,终于有了安心的笑意。

第141章

李下自有人,辟草成蹊……

宁德元年,三月十九。

秾李将酒菜早已备得,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也不必大排大办;天子宫闱里御膳时的舞乐一应皆无,果真这一回再清素不过。

就像她笃定吴览会应下此事,吴览也笃定天子必会亲临。郭显与他做脸,这是一个臣子莫大的荣耀。

黄昏即至,郭显乘着一辆紫衣皮饰的轩车而来,虽不是规制的銮驾,明眼人却也极易识得。殿前司的御卫扮作扈从,随侍左右,几步一哨,将吴览家宅守得严严实实。

好在与天子对座饮酒的是吴览,侑酒的只秾李一个,否则僮仆们一一盘诘搜检一回,好生败兴。

郭显此来,一是为君臣亲近,二则也想借此时机,探探吴览的心意。若能许以加官进禄,唤得他回心转意,不再提那辞官的事,即便他要个三公的名衔,也不是不可破例。

毕竟人才难得,死心眼、少私欲的人才更是千金难求。

君臣入花厅饮酒。说是花厅,实则由后宅院里一间内室布置而成,饰玉的红绡帘帏以金钩挽起,微露里间围榻一张。桌酒佳肴,君臣寒暄落座,对饮了一杯,又说些近日家常的话。

郭显问他家中亲人。吴览道:“我母已故,家父高迈,不愿离乡。臣便在祖籍舒州起了宅院,雇买僮仆,使家父晚年安闲。”

“舒州风物合宜,却到底远在江淮,不如将父祖亲人接来洛京,见一见地博物繁的景象。”郭显道。

吴览笑了笑,推说故土难离。郭显并不较真,而后与他饮酒。

秾李在一旁递酒布菜,并不张挑风情,只是本分行事,进退十分得度。

那酒尤其辛辣,色泽淡金,也不知怎样蒸得,虽比不得光禄寺所酿的浓醇,入了口,却一路火烧火燎地滚过喉舌,烫进了肚中。郭显不由赞了一声,“这酒尤其性烈,观石从哪里得来?回头朕取个方子,教光禄寺那帮人照法儿蒸酿。”

“此是秾李使人酿得,臣糊涂,只是贪饮,并不解其方。”吴览道。

郭显于是转向秾李。秾李乖觉,并不藏私,囫囵说了个方儿,“不过器皿上讲究些。使一木甑,甑下火燎,甑上又有物以盛初酿的酒,其间引一管入瓯。将火烧了,那酒便愈蒸愈烈,如此滚上三滚,自比普通熟酒更烈一些,只是失了甜醇。”

郭显听得意动,不觉想得更深了些,“虽少甜醇,却能发起热性。边关苦寒,若将此法与将士们传用,必然合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