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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354)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范碧云走过重重把守的禁卫,肃穆的气氛教她腿脚发软。她努力目不斜视,不去望那些泥塑般的执刀护卫,学那掌事娘子的傲慢态度,高昂着下巴,一步一步地走过了道场。

仍旧壮伟的中殿矗立在眼前,瓦顶便是青幽幽的天,一般有丹墀白玉阶,阶角破碎,丛生团团的野草。她循着野草的痕迹,上了丹墀。

宫门是锁着的,外头拦着禁卫。她默不作声,将手中攥得已有了汗意的腰牌递过去。禁卫仔细检看核对,复还腰牌,开了门锁。

并无一人出声,连范碧云的脚步声也变得沉默起来,跨过门槛,才向里一步,身后的门便轰然阖上。她惊得一跳,刹那间生出错觉,仿佛被囚的不是郭禧,而是她自己。

里头幽暗昏昧,四面的窗皆已钉死。有一会儿,范碧云才适应了眼前的昏黑,猛地一眼,吓得叫了出来。

原来外间空旷的殿内,仍立着七八个禁卫,各个顶盔掼甲,也不出声,活死人似的直直瞪着她。

范碧云心惊胆战,如前那般,递过腰牌。最里一重禁卫终于放行,将一处内室的青铜大锁咔哒打开。这一声尤其突兀,范碧云心头积聚浓浓的不安,简直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却生生忍住,拖着步子,扼着自己双手,探了进去。

里间有动静,响了一下。范碧云眯着眼,生疏地打量比外间更加幽黑的四周。

一个嘶哑生涩的声音冒然升起:“是谁?……碧,碧云?”

他竟能瞧得见她。范碧云心中怪异地冒出这个念头。

她费了许久,才又近前几步,探出手,先摸到了一排冰冷的锁栏,而后忽有一双同样冰冷且黏腻的大手覆盖在了她手上。范碧云一惊,猛地后缩。

“碧云、碧云!”那人似因久不开口,生涩得厉害,又有些语无伦次,“你来了,怎么?他们肯?你莫走!……”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双眼终于适应,瞧见了个模糊的轮廓。眼前有个高长的身影,披头散发,仍着旧时衣衫袍服,有些脏乱。他脸容形销骨立,眼中直直射出迟钝、怔愣的神采,的的确确就是记忆中那人。

郭禧。

他身后有一张床榻,角落里一只木桶,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旧日渺立云端的帝王,如今竟落得这样惨淡的下场。

可范碧云怜悯不起来,哪怕这个败落的太上皇,曾正经算是她的夫主,她也还是可怜不起他来。她满心里想的是讲完话,快快地离开,回到那个有光、有风、有活气的人世间。

于是她示意噤声,忍着恶心与害怕,隔着铁栏凑近一些,瞧着他如获至宝似的迎上来,将眉眼都硌在栏上,挤出了怪异的形状。她无视那些,以再轻不过的声音,悄声道:“我是奉命来传话的,二日后子时,将有人来救您出去。”

郭禧猛地一惊,大喜过望,盯牢了她,目光里透出癫狂的喜悦,“是谁?”

“是卞将军,皇后的兄长。”她按着元羲教的话答。

几个月的监禁生活,将郭禧煎熬成了一副会走路喘气的骨头架子,挑着名贵的衣裳料子,露在外的骨节格楞楞地支着。他喘着气来回踱了一圈,身形有些佝偻,精神头却全数回了来。

“卞羽、卞羽!朕往常只道他百般无用,未想事到临头,他才是忠心的那个!”他眼眶湿润,话里带了哽咽,又憎恶起来,“待朕出去,诛灭谋逆,第一便要剐了那元氏贼!”

他喋喋不休地咒骂元羲,范碧云没耐心再听,撤步便要回走。郭禧又忙将她拉住,左思右想放不下心,“你一孤弱的女流,他们可信你?”

“信……”范碧云回头,话说了一个字,瞧此人一无所有的孤绝模样,忽心里升起个不成形的念头。

总之他也用不着了。

“未必全信,官家有何信物么?”她改了话头,蹙起眉,思索的架势,“您随身的物件?”

郭禧摸摸索索浑身上下抠了半晌,脑子也不知转到了哪一节,便开始宽衣解带,“朕血书与你一封衣带诏!”

范碧云嫌弃得不行,还得拦着他劝,“那、那兆头不吉,换一个吧!玉佩玉带、发簪?”

郭禧的确有一枚玉佩,那玉色洁白,通透得如日辉耀映雾岚,上雕栩栩如生的四象纹样,贵不可言;范碧云曾见过不止一次,到此时也还缀在他腰间,并未被禁卫取走。

他摘下玉佩,有些犹疑,“此物不如朕的亲笔手书……”

“足够了!”范碧云双目湛亮,激动得面颊发红,将那玉拿了,敷衍地安抚:“官家且忍耐两日,往后便好了!”

御用之物,尽是无价之宝。她想,单得了这一枚玉佩,她何愁换不来千八百贯?到那时,便远离洛京,寻个繁华的州城,买房置地,再招赘个夫婿,她一样能出人头地。

郭禧仍欲与她叮嘱,她却早已背过身,将玉佩深深地纳在怀中,头也不回地离了这暗无天日的牢笼。

第143章

归归与去去,俱是在歧……

人,一旦生出希望,连生不如死的日子也有了盼头。

自范碧云走后,郭禧不再浑浑噩噩,陡然间有了些光彩,在不见天日的灵光殿里,既恨又盼地数着时辰。

禁卫按时与他递入饮食,他便凭此瞧见外头天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再一日,晚食送过,他盘腿在床,心中便一点一滴算计起来。

不知卞卿究竟怎样来救,那外头禁卫也不知是被买通或悉数杀尽。总之,无论旁人如何,他身为帝王,候臣子来时,必得气概风度一应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