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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355)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想到此处,他便又急急地起身,抻了抻早已褶皱凌乱的衣袍,又勉强拿指头梳拢了蓬乱的发,愈发焦急地渴盼起来。

酉时,戌时,亥时,子时。

正当他以为是否自己太过心焦、而错盘算了时辰,咔哒一声,外头门开了。

也不听禁卫如何声响,却有一轮光晕鬼魅似的飘了进来,四下阒然无声。

郭禧心中猛地一跳,眯着眼,才瞧见那光晕外的轮廓,原是一人手执灯盏,无声无息地走进来。那光火随着脚步雀跃,映亮了近在咫尺的一张平静的脸庞。

哪怕在如此诡异的幽深之中,那一张脸也仍是隽秀风雅,带着几分与世无争的柔和。

“你!……”郭禧却失声,紧后退半步,又忍住,露出了切齿的恨意,“元羲!如何是你!”

与此同时,心底里张皇而飞快地盘算起来:他为何来了?如何此时会是他来?难道……

不,不,不。要么是凑巧,要么是他听着了什么风声。郭禧如此安慰自己。

“太上皇。”元羲在内室之中,铁栏外,与他不远不近地峙立,“您为何大惊失色?难道料想有除我以外的人来?”

郭禧按捺下一闪而逝的慌乱,冷笑一声,“这样的鬼地方,以你如今高高在上,又来作甚?难道便为了奚落朕?”

与他相反,元羲从始至终也不见一丝紧张,平静得有些死寂。他道:“太上皇智卓武功,不会料不到我所来何事。”

他将那一支烛盏搁在脚边地上,眉眼间多了令人瞧不真切的幽暗,令人无来由得不安。郭禧瞧见,他从所怀袖中取出了一只精细小巧的玉瓶。

郭禧直勾勾地瞪着他,从惊慌到不甘,又无端地急乱。

“这是何物?”他声音发紧。

元羲话如平常,“牵机。”

郭禧心中有兽嘶吼,狂乱地发怒,两只眼射出怨毒的刀锋般的光,恨不得剐下他一片肉来;与此同时,内心深处却更惊慌。他总不能功亏一篑……

“几时了?”他突兀地问。

元羲算了算时辰,“子正。怎么,太上皇还想选个吉辰殡天?”

那便仍有半个时辰,兴许卞羽尚在来路上。

郭禧正想着,忽一惊,是元羲将那玉瓶不轻不重扔在了他脚下。

他死死盯了那玉瓶片刻,拾起来,攥在手中,感受牵机毒药一阵冰凉的寒意,却向着元羲,忽没了方才怨恨,仿佛要与他促膝长谈一般,问:“元卿,元墨池,朕自问待你不薄,更有予你满门荣宠之意,你有为何要陷朕若此?”

元羲挑了挑眉,“满门荣宠?太上皇所谓,指的是我父子反目、兄弟相欺、故友离叛?”

好,好。

郭禧要的便是他接话往还,自己但拖过这半个时辰,便能得一条活路,那时再将眼前此人千刀万剐。

他索性一撩袍角,坐了下来。元羲见此,隔栏几步,与他相对盘坐。二人一内一外,若不是昏黄灯烛黯淡,气氛怪异,真如多时不见的好友一般。

“你父子为何反目?”郭禧问。

元羲道:“他为立稳朝堂,不惜陷害多年挚友、儿女姻亲的亲家应安仁,如此行径令人不齿,却叫我如何尊他为父?”

“不错,元坚自诩清流,却最终投入朕麾下;与大哥的亲党分道扬镳,本是应当。他不过尽了为人臣的本分,你是他的儿子,理当以父为纲,却谋亲叛逆。”郭禧目有不屑,如今瞧他像瞧一条咬了主人的毒蛇,“你振振有词,说什么元相不义,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一妇人的缘故!那应氏女究竟有哪里好,教你如此念念不忘,不惜弃了君臣父子的伦常!”

元羲静静听罢,并不恼怒,候了一会,见他不再言语了,忽问了个不相干的,“您这一生,最想要的是什么?”

郭禧冷不防他这一问,愣了愣,脱口而出,“皇位。”

元羲笑了笑,如玉的风姿在黯淡烛照下蒙上了几分平和。

“我父严苛,我母虚荣;我的三个哥哥,为名为利,暗自相斗。我本无心官场,不过指望太平安稳一生。”他缓缓开口,像是回忆,触动了某颗温柔的心肠,“应氏女温蕙良善,她的兄长有侠肝义胆,她的父亲古板却清正,心口如一。我自与她家结为姻亲,欢欣无限。她,与她的家,便是我一生所求。”

郭禧仿佛懂了些,又不能全懂,只是皱起了眉头。

“我原本可以拥有这些,却全为你一己私欲,旦夕尽毁。”他紧紧盯着郭禧,那目光教人不寒而栗,再不见了方才温和,“你为着你所求之物,毁去我的所求。作为答报,我理当教你也尝一尝痛失所爱的滋味。这不是很公平么?”

“疯子!”郭禧如被当头一棒,恼恨得面红耳赤,“痴儿!朕予了你权势,你要多少个妇人没有!便是要取那应氏女,若不叛了朕,早也已到手了,又何必拖拖沓沓,最后成一场空!”

人与人永远不相通。正如他觉着郭禧对皇位的执念荒谬,郭禧也从不会懂他的渴求。

应公已去,应栖已去。他所敬者皆付断送,唯剩一所爱,如何舍得再断送了她。

他漠然地望着郭显。郭显显然记起了时辰,又强按着冷静下来,那模样搜肠刮肚的,尽捡往日的旧事,与他拖拉时间。

元羲也不急,郭禧想谈,他便陪着谈。郭禧从往昔为三皇子时的游苑射猎、到为帝时近臣私报与的诸臣秘辛,一股脑倾出来说与,生怕那一瓶牵机毒再被想起来一般。

声、色、犬、马。这位帝王拉拉杂杂说了一通,总不离这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