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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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春宵,良辰幸时,院落阒静,唯深深处猫儿动静,又似断续声泣,难以自抑,直闹到夜半后,才渐声渐消。
里头云暂收、雨暂消,酒意却复涌起,使人更不知今夕何夕。
宗契心甘意美,吮尽了她腮边堕的泪,意犹不足,愈瞧愈爱进了心底。
应怜乏得一根指头也抬不起来,一身瓷白细腻,红靡地盛开了无数海棠,青丝委乱,余韵难消,横陈在半光半影中,懒怠再动一动。
“渴。”她柔顺无力地地伏在他肩头。
宗契便下榻,倒了温茶与她。应怜枕上观去,但见那人腰臂胸膛无一不精悍健壮,极为高挺峻拔,当真是外显岿巍,内蕴蛮勇,略一回想前一番床帏里相交,便面热心慌。正眼神乱瞟、心思胡想之时,那茶已抵得她唇边。宗契将她散乱的发微拢在后,露出那一截红润小巧的耳朵来,眸光略顿,唇边有笑。
应怜就着咕嘟嘟喝了几口,余下便教宗契喝尽,将杯盏搁回了,回身见锦色衾枕斑斓,灯下凝脂春棠,美人玉色,不觉将目光在她身上良久,又引得意动。
应怜早已知他这一身筋骨力势,绝难草草便收,乏虽乏了,总有几分食髓的滋味,嘴上仍道:“夜半了,咱们睡吧,明日……明日再……好不好?”
少年贪欢,连说话时的心意都不坚牢。宗契三分酒醉成了七分,往常里总收敛着,怕吓着了她。只是情人在侧,有几个能当真收得住血气?
他便俯身去,宽容她方寸空间,不桎得那样紧,唇舌沿她耳尖向下,调摇吮弄,声音有些含混,“再一回,我保证轻些。”
应怜最禁不得戏,没几下便气喘连连,耐了乏意,半推半就地由着他去了。
床帏里又一次摇起春色,情人良宵,恨苦太短而已。花影羞闭,月懒照映,赤绳千里一系,但得如此一人,世尘滚滚,辗转重山叠水,也将来赴,从此一双我与侬,同眠同穴亦同心。
二个月后,单铮班师回朝。
四月,春正放时,洛京里信至代州,应怜展信,瞧之渐默。
乌孙使者来朝,求娶大周主女。天子选其妹李定娘为丰平公主,远嫁乌孙,与蒲察氏王子和亲。乌孙蒲察氏并未参与一年多来的匈奴南侵,因祸得福,保留了实力,如今隐隐有取代北匈奴的架势。蒲察氏几位较年长的王子各自因战或病,早已死去,如今最长者,乃是失散多年得归的一名少年。公主嫁与,也算是郎才女貌。
京中人不知情由,以北地为苦,多有怜悯丰平公主者。应怜却依稀想起了曾与李定娘有过私情的那个少年。
“袁……”她一时有些记不清,浅浅地蹙眉,“袁武,是他么?”
“是他。”宗契与她一同瞧信,答道,“小昆莫部,蒲察氏,失散多年,想来便是袁武。”
应怜眉头终于松开,“定娘表姐曾钟爱于他,若真如此,他们也算得成正果……”
话顿了顿。她发了会怔。
宗契见此,便问:“怎么了?”
应怜回过神,冲他笑了笑,摇摇头。
李定娘曾告诉过她,自己因胎宫伤损,以后不再能有子嗣。可若不能诞下儿女,往后在那部族里该怎样立足?
良久,她轻叹了一声。
“愿她将来,一切都好。”
世事无常,往后的命运谁又能早料到?非止是定娘,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今后还会不会波澜再起;所牵挂的人,能否一世相安。他们能做的,只有走好如今的每一步。
“定娘表姐远嫁,两国的亲事,绝非草草能就,少说也当有半年聘嫁之期。我想着,不如也西去一趟,就沿着你当初出关的路,送一送她,怎样?”应怜道。
宗契一切都依她,不过又问:“那之后呢?回代州后,你想做什么?”
应怜心头阴霾被驱散些,眼儿弯弯地笑起来,“这几年,你随我东奔西走,又是下扬州、又是去洛京,也尽够了。回来后,咱们张罗些产业,嗯……就开间客店,如何?”
春日暄暖,院那头萍儿与女使玩闹,秋千笑语之声飘过墙垣。应怜取过纸笔,教宗契磨墨,自个儿在一张空白纸上涂涂画画:这一间是正堂
、这是穿廊、这是后院、这是厨房……
宗契一边磨,一边噙着笑听,瞧日光透过轩窗,照射在她莹白玉映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匀红。她的眼眸因想象未来光景而清亮温暖,时而望来,那里头便溢出了深深的笑意。
当年初下佛山,与她伴一程世路,未曾想缘分牵绊之深,成他一生之幸。
往后年岁漫长,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第148章
嵇氏身虽死,广陵事不……
她还有的是时间。
秾李入寝殿,瞧见了穿花薄纱的帐子里,午睡正深沉的孩子。
宁德五年,她的厚儿已五岁。
厚儿是天子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头一个皇子,即便不是嫡出,身份也足够显贵。母以子贵,天子宠爱厚儿,她便跟着升了几次品秩,如今已是淑妃,后宫之中,仅在皇太后、皇后之下。
而皇后自宁德二年入主中宫,到如今只有一女。郭显不重人欲,后宫中至今不过一后三妃,又有一妃嫔诞了皇儿,如今还未满年。
李淑妃的地位便愈发稳固,纵不大得天子宠爱,敬重总别有一份。
厚儿睡时,幼嫩的眉眼比平日多了几分憨态,十分可爱。秾李无声挥退宫人,独自坐在床边,长久的、怜爱地瞧着孩儿。
许是生在天家,又被寄予了厚望,厚儿并不像普通的孩子那样贪玩,反倒更愿随先生们学习。据皇太后章氏所言,他更像他父亲幼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