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373)
陶岳心有余悸,揉了揉方才不慎被遭了一记的手臂,那剑鞘力道一点不收,敲得他膀子都发木。他在她跟前涨红了脸,全然不见了方才调笑人家女娘时的浪荡气,开口莫名地委屈,“你不认得我了?才见面就要打我!”
萍儿抱着从始至终未出鞘的剑,秀丽的面上没半点好奇,“你不该打?”
陶岳无话可说。
解围的还是那女子——如今陶岳清楚得很,什么嫁不嫁的,她早是生儿育女的妇人了。
于是他收起了一贯轻佻放荡的习气,老实巴交地到她跟前,耷拉着脑袋,瓮声瓮气:“婶娘,小山错了。小山以小犯大,请婶娘责罚。”
眼前这妇人是单铮结义兄弟的内眷。陶岳暗骂自己瞎了眼,怪道方才有几分眼熟,这位应氏婶娘是从前一向与他家交好的,自己儿时开蒙的学问还是她所授。只怪自己鬼迷心窍,兼着好些年不见,一时间竟没认出来。
应怜如今再不是人事不通、世情不熟的少年人。她与宗契成亲十一载,膝下早已有了一双儿女。
这些年来,她去过洛京二三回,但大半时日,总是与宗契在代州度过。与单铮夫妇之间,只有书信相通,并不曾见面,听闻他们曾回过一段时间的西凉府,后又辗转迁了居地,向更西去了。
“萍儿,来。”想着旧人失散,她总有几分唏嘘,瞧陶岳如今长成模样,便更感慨时光如隙,“你可还记得他?他是你小山哥哥。”
萍儿立在陶岳身旁,比他低一个头去。两人在一起,仿佛一对兄弟般。陶岳臊眉耷眼,低声与她辩解,“不怪我,我才将婶娘错认成了你……”
“认成了我,便能调戏了?”萍儿横眉冷对。
陶岳又说错了话,索性破罐子破摔,抵死耍赖,“这怎么能叫调戏?你我好歹算是青梅竹马,久别重逢,还不许说两句体己话……”
应怜不忍耳闻,转身离了那二人,自去唤人张罗晚食,半晌才觉唇边已噙了笑意。
儿女们的事,不出格便不去管。她记着写一封信与折柳报平安就好。
又过了一刻,听前头吵吵嚷嚷,是宗契携着平奴与安奴归家来了。
春日的午后正好,兄妹二人便缠着爹爹去城外放马,又带去了一个家人,到此时才回,想是见着陶岳,好一番问询。
平奴七岁,安奴三岁。应怜想着今日见陶岳,与小时大不相同,撇开那略轻浮的习性,当真是少年风发、英姿勃勃,便就想到了儿女往后长成,也不知要出落得什么模样。
又不知今后是否再要添几个儿女。这事谁也说不准……
正胡想时,听得熟悉的沉厚步伐,以及宗契渐近的声音:“惜奴——”
她才出穿堂,迎面便教平奴安奴抱住了一双腿,叽叽喳喳在耳边唤阿娘。
宗契如今已三十有年,行事愈发沉稳深厚,一双眼目炯炯,目光寻至应怜时,骤然柔和下来。
“见过小山了?”应怜笑问,将安奴抱起来。
安奴尚小,搂着阿娘的脖子不松,头顶上柔软的丫髻划过她脸颊,蹭的应怜颊边发痒,心底也柔软了一片。
平奴眼巴巴瞧着。宗契哈哈一笑,将他拦腰举起,骑在肩颈上。
两人就这么抱着儿女,慢悠悠到前头用晚食。廊下的光渐暗,晚风微微生起,吹拂儿女稚嫩的欢笑,与夫妇平和温柔的絮谈。话声飘飘悠悠,消散在一方院墙内,混入了市井万家的炊烟之中。
陶岳这一回来代州,半是闲游,半为着来见一见萍儿,因此小住了些时日。
宗契又有琐事在身,不得时时陪着,应怜便时常携萍儿及儿女,带陶岳四处逛看一番。
这日大小几个去了五台山,向慧理住持问一问好。宗契一处田庄上有事,不随同去,到挨近城闭才得回来,迈进家门时,天已黑了。
阖家人早已用过了晚食。应怜如往常,厨上为留了饭菜。他简单用些,回内院路上,又绕去东西院、厢房各瞧了瞧。
东院住着萍儿,西院住平奴与安奴,厢房里是陶岳。
四处皆静,各自睡下了。
宗契便回了最北的内院。
小楼之上,内室静谧,唯有一盏灯火温吞。他进门时,风带起光火,摇曳了一刹。床上闭目难寐的人便察觉,轻轻小小地唤了一声:“宗契?”
“是我。”他关了门,将外衫褪去,漱洗擦拭。
应怜床榻里坐起身来。
轻绡的被里暖意一片,衾枕丝帐浸透了她常年所用淡香。宗契入得帐里,崔巍的身形在她眼前投下阴影,抚了抚她的头发面颊,而后在她身畔外侧躺下,仰面定睛瞧她。
“怎么还不睡?”他低沉的声音舒适而悦意。
她微微垂首,秀致的脖颈弧度纤长静雅。散发乌云,被她拨在一边,映着玉白的颈项,形成极致的反差对比,撩拨人的情致。
但她面上似有郁郁,抿唇不语,只是一双黑眸里透出千万无绪的话语来。
相守十几载,宗契早已与她心意契合,微微翻一个身,将头枕在了她腿上,就这么半歪不歪地自下而上望入她眼眸,挑挑眉,也不催促,等她回答。
果然,应怜斟酌着开口,“今日去山途中,小山胡闹,与萍儿抢那马匹。一时争得急了,他却攀了萍儿的马翻上,好一番不睦。”
宗契以为她烦心后生的事,一面伸手轻抚她背脊,一面安慰,“小山张扬惯了,我瞧着对萍儿又似有意,他少年人不知轻重,只想着惹她眼目。明日我私下寻他说一说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