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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51)

作者: 烛泪落时 阅读记录

梦着自个儿走在一处园子里,花繁叶密,枝条扶疏。处处掩映间,他却来到一丛花树下,远望着红红紫紫,尽是妍丽;花间彩蝶成对,翩翩纷纷到他眼前,勾动脚步不停,也不知要去到何处。

一恍柳暗花明,见花间一月白衫裙的仕女,袅娜秀丽,身形说不出的婉约熟悉。他梦里仿佛心知肚明,见了便生出欢喜,唤她道:“惜奴!”

那仕女正拿扇扑蝶,闻听叫唤,回过脸来,便艳质天成,脸如花萼、腰若约素,两点映花照水的明眸,莞尔一笑,便漾起晴明的春光来。

一霎时,他便这么瞧着,心内如长了草一般。那草蔓延得比火还快,只是抓挠着他心肝,教人徒是欢喜,却压根分辨不出什么滋味。

他便心潮陡起,不知与她说些什么,唯有唤她,一遍又一遍:“惜奴、惜奴、惜奴——”

唤着唤着,蓦地便醒了。

正是中天月满,屋里敞了窗,清明如水,照得人心境浅露无遗,徒增烦恼。

“惜奴”两个字,如皎皎明月在他唇齿间,还记得格外清楚。掰开揉碎,便又是一般芬芳馥郁,教他忆起梦里春芳时节的香气。

心里涨涨升升的潮汐,映着满眼的月辉,裹着入窗的清寒,渐渐又冷落了下去,退潮时徒留一腔空落落寻不见踪迹的怅惘。

宗契陡生出了几点慌张,实在不知这股突如其来的心境是什么,只是甜涩参半,复想那梦境里花萼莲露一样的脸,一一便是应怜、是惜奴。她正与自己笑,眸中有波光粼粼。

忽的墙头之上,老鸦啼起,惊散一床似梦非醒的迷乱。

他陡然醒转,直挺挺坐直了身,惊觉竟做了一场似是而非的梦中梦。鸦声惊散彩云、打碎琉璃,教他回过神来,终咂摸出滋味,自己在胡想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宗契便生了一层薄薄汗意,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又去灌了一杯凉水,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转眼却见窗边案头那张画卷,本不欲再看。早躺回床上,却睁眼干挺着,到底忍不住又起身,将那画翻开,迎着满月清辉,翻来覆去地看,大半目光落在林间并行的二人身上。

她用笔传神,寥寥勾勒,便清晰辨出人影。高的分明是他,旁边却多了一个,纤纤瘦瘦,仿佛一圈指就能掐满腰身。

莲台寺一别,明明是他一人下山,她怎么把她自个儿也画了进去。

宗契失笑摇头,拇指却摩挲到她那秀丽的小字上。

——惜奴记。

惜奴。这个小字正衬她。

只是外人不当叫,太过唐突。他应当唤她应娘子。

借一霄明月,他看过一刻,仍是收了画,仔细搁在案间。再躺回去,却早已失了睡意,直瞪眼挨到了天明。

第24章

凋敝不只寒烟衰草

说是月底核案,实则更早了一旬。十月二十,府署便审定了此案,并不公堂外示,只提了一众干证人,将早已勘录在册的话又教说了一遍,前后核对无误,余下自是堂上定夺,再没他们的事。

从九月拖到十月,羁得人心焦气躁,可算是落定了此事。

果然,转过天来,便来人相告,可自去行事,此案已敲定了。

公堂论断:陈大杀女,恶行难推,却其情可悯;罪减一等,徒二年,折脊杖十七,放归家去。

“一条人命,十七杖便了事了。”宗契收拾了行装,出门见得应怜,牢骚满腹,也只化作这么一句。

“想来是不愿问成大辟,引动两浙路的提刑官督查,又生翻复。”应怜道,只心中还有一层不好明说。事关那先行钱法的颁行,启祐党人自然不想被扣个“地方生民为夺先行钱而害亲”的帽子。

只是可怜度尘一心归家,却枉死在家。

然度尘可怜,也早已发葬,睡在娘怀;日至中天,应怜望着街桥流水、市井行人,想自己一个大活人,茫然无路,还不如个死人有归宿。

正想着,宗契却拉了她一把。一阵烟尘四散,也不知哪儿集结来一列行伍,各个披坚带甲,从身前长驱而过;锣声左右,引头小校高唱“避让”。应怜抬眼的当口,那队兵已然过去了。

“发兵了么?”她回过心神,望向黄尘里队列远去,困惑道,“这又是去哪儿?”

“吴县闹了叛乱。”宗契一哂,“算来时日,不过与咱们前后脚的功夫。”

那队列匆匆,走得甚急,方才差点撞倒应怜,此刻却已然首尾皆不见。应怜心有余悸,一合时日却又对不上,“吴县离平江府并不远,这都一个月了,怎么到这会子才发兵平乱?”

“官家的事,谁晓得。”宗契道。

不过横当眼前的不是瞧热闹,而先是填肚子,再是想个出路。

两人便找个食店,叫下几碟子冷热茶饭。宗契间隙问她:“你可有投奔之所?”

这话他从前问过。那时应怜神魂无措,只顾自伤,以为全天下人都弃她唾她,哪有什么投奔;然经历这么些事,现在想来,是否也太过绝对。

雕花匣里,她还存着簪钗银钱,与赠她的那首诗;

宗契见她专捡那桌上姜辣羹、芥辣虾两样辣食下筷,不由得笑,“原来你爱吃辣。”

她咬下一口鲜鲜辣辣的虾肉,想着心事,望定他,便也有了些笑模样。

正有堂中乐妓,挨向一桌后生打酒坐,琵琶半面,轻启朱唇,唱的是唐时徐侍郎诗,道那“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词清韵妙,引得子弟赏赐调笑。

应怜

被勾动了心思,停下箸,细细听了一晌,别有一般不与人言的滋味叠叠漫漫,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