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入蛊(183)
铁锅悬于灶上,油花翻滚,热浪升腾,翻滚出千般滋味。
沈持玉将食材丢入锅中,只听“嗞啦”一声,香气四溢,翻炒之间,色彩愈发明艳,香气愈发浓郁。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剁肉的晴雪,洗菜的丁香,烧火的梅蕊,以及坐在廊下晒太阳的红豆,眼中忽然涌起一股热意。
她眨了眨眼,忽然觉得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东院里,朱杞已等候多时。
沈持玉拿起银箸为他布菜,薄而透的绡纱长袖挽于皓腕两侧,与浅粉的裙袂缱绻交织在一起,为那清冷的眉眼晕染出一种艳若云霞的媚。
她放下筷子,笑了笑道:“尝尝吧。”
朱杞正端坐在案几前布膳,宽且华的绫罗衣袖落在身侧两旁,与淡青的袍摆交叠在一处,为那英挺的身形增添了一种俊似修竹的雅。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清蒸蟹上,如今正是吃蟹的季节,他又偏爱吃蟹,王府的厨子做得虽好,但与沈持玉的手艺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已是馋了多日,偏又拉不下脸来讨好她。
将那红彤彤的螃蟹落入自己的碗里,朱杞不由眼睛一亮,抿了抿唇,伸手掰开蟹壳,竟是满满一包胀鼓鼓的金黄色的蟹膏,拥挤得几乎没了缝隙,蟹肉上流动着金黄色的油,那股異香直扑鼻端。
朱杞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迫不及待咬了一口,蟹肉的汁水瞬间充斥着口腔,混合着蟹油的蟹肉鲜美嫩滑,直冲击味蕾。
直到吃完一整只蟹,他才笑道:“这是黄油蟹!”
沈持玉也跟着笑,她早料到瞒不住他,笑了笑道:“不止,这时黄油蟹中的头手,为了找它们我可是花了不少工夫,殿下真是好口福。”
黄油蟹产在珠江口,正处于咸淡水交汇之处。到了每年的炎夏产卵季,膏蟹成熟会择浅滩而栖,待潮水退去,日华炽烈,浅渚水温骤升。听说此时膏蟹受高温刺激,体内膏黄幻化为金黄色油脂,遍渗其身,整只蟹就布满了黄油。蟹壳原本是青色,转而橙黄绚烂,此时膏蟹就变成了黄油蟹。
因着产量极少,季节短,自然价格也就高,从珠子口运到京城,这其中又会死去不少,自然更显珍贵。
便是沈持玉费尽周折花了大价钱也才弄来了三只,最终全进了朱杞的肚子。
她嘴上不说,但朱杞心中触动望着沈持玉,动情地唤道:“持玉……”
“这是去岁酿的梅子酒,你尝尝。”沈持玉站起身,拿过桌旁的酒壶立在他身侧添酒。
银烛煌煌,暖黄色的光影落在她脸上,与她眼底的水光交映生辉。
朱杞端起酒杯,无奈一笑:“半壳含黄宜点酒,两螯斫雪劝加餐。”
的确如他所想那般,这膏蟹确实为他特意准备的,只是她已经分不清楚这些用心是发自内心,还是出于利用,如今她早已经不在乎了。
烛火摇曳,暗室生光,二人你一杯我一杯,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竟说起了幼时在坤宁宫的趣事,逗得双方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持玉拿着杯子的手有些摇摇晃晃,她强撑起醉眼看向对面的男子,橘黄色的光铺上他雾蒙蒙的眸,像是梅子酒里浮动的碎冰,让人捉摸不透。
“鹦鹉哥哥。”她醉得一塌糊涂,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茫然地抓着他的衣袖道:“烟雨楼的檐下燕子筑了巢,去岁冬燕子南飞却再未回来,你说他是不是迷了路?”
朱杞看着她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怔了怔,苦笑道:“迟迟,那只燕子啊他从未南飞,他快要冻死在冬天了……”
“是这样吗?”她抬眸看她,一双眸子懵懵懂懂,一滴清泪滴落在酒盏,晕开一圈涟漪。
朱杞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暗涌的波澜早已在水下沸腾。
她醒过来时他早已离开,沈持玉揉了揉宿醉的额头,让下人备了热水,洗去一身的酒气,今日她还有正事儿要忙。
大理寺公廨沈持玉递上名帖,没等多久便有胥吏将自己引入公廨内。
“沈娘子可是要带走凶犯李氏?”大理寺少卿似乎对她的来意并不意外,他对身后的评事吩咐了几句,那人便拿来了案子的卷宗递给了沈持玉。
她拿过卷宗翻开后,面上掠过一丝诧异之色,她原本以为带走李氏会颇费周折,没成想结果会是这样。
案犯沈鹏举暴疾而卒,与他人无涉,其母李氏无罪释之。
沈鹏举打小便对严重过敏,过食便会导致窒息,那日李氏出门前让厨房特意做了蛋羹,她当时便猜到了结果。
李氏作为外祖父案件的重要人证暂时不能死,况且有她在,沈修文的日子才会倍加煎熬,她不能便宜了李氏,让她死在狱中。
今日本打算借助秦王的威势震慑大理寺少卿,将李氏带走,毕竟李氏那日所带的饭菜之中并未下毒,而且知晓沈鹏举食鸡蛋过敏的人本也没几个,想要给李氏脱罪不难,难就难在武安侯是否愿意放人。
她本以为今日要颇为周折,哪里会想到这般容易。
与大理寺少卿到过谢后,她便被人引着到了监牢外,等着接李氏出去。
她走后,那评事便道:“这沈娘子当真是心善之人,属下听说沈家二房如今全靠她一人照应。”
大理寺少卿却是诡异一笑:“照应?高门大院的事儿谁又说得明白。”
沈持玉见到李氏时的确是吓了一跳,她的头发全白了,面上好像一夜之间爬满了皱纹,眼神中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