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有木兰(22)+番外
我妒他小小年纪,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一个愿为他豁出性命放下尊严之人。
卢木兰看起来怯生生的,杏眼背后却不似真的很惧怕。
有种莫名其妙的孤勇。
我如她一般大的时候也走投无路过,父母早亡,家产被霸占。
但我是男子,可以拿不惧死亡、不顾后果的死忠去交换权力的庇护。
而女子则不一样。
我做出很凶的模样斥了她,是为了让她知道莫用讨好的手段去与任何男人交换条件。
那次发火后,我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她。
但我听说她在芳榭园很规矩,妥帖地照顾着霍玹每一日的起居,还会盯着霍玹读书。
她把那棵要枯死的山茶树救活了,每日劳心劳神地照养。
还听说她喜欢读书写字。
常与霍玹一个站在书房内,一个站在书房外,隔着半开的窗,相互斗嘴,谁也不让谁。
来报的人把二人吵架的内容复述出来,我觉得无聊,到底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于是命人不用再监视了。
霍玹中举那日,他把卢木兰带到我面前,红着脸梗着脖子让我为他做主。
他说要娶卢木兰。
我已许久没那样生气过。
我对霍玹报以如此厚望,他却觍着脸与我道要娶妻。
十四岁的小孩,毛都还未长齐,更不说是不是真的明白爱的含义。
我将霍玹踢到祠堂里跪着,大胆的卢木兰来找我,与我对谈。
那张皎若圆月的脸上透着乖巧与温顺,可我如何看,都觉得那不是真的卢木兰。
她知道家破人亡的绝望,还知道寄人篱下的窘迫,所以她懂得隐忍,懂得退让。
在某种意义上,我与她是一类人。
卢木兰的乖顺是假象,她其实颇有主意。
我提出要送霍玹到琅轩时,竟从卢木兰的眉眼之中看到了一丝欣喜。
以我对她的观察,霍玹是这世上她最在乎的人,所以她对霍玹予取予求。
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真实的内心。
霍玹若要娶,她就会嫁。
霍玹若不娶,她立刻潇洒走人。
我常想,卢木兰心底何来如此强大的支撑?是什么令她如此纯粹的无畏,又如此执着地朝着一个目标挺进?
这实在是件耐人寻味的事。
她借我之名与周凤初的妻子走近时,我还处于旁观者的姿态。
周凤初与彭耀祖的妻子都来自秦家,二人是嫡亲的姐妹,我猜测过卢木兰此举莫不是朝彭耀祖去的?
可我又觉得如此解释有些牵强,一个女子何来这么深的谋算呢。
后来我忙于公事,疏忽了这事。
等我发现事情不对时,彭耀祖的死已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我赶回霍府,正巧听说她无端生了一场病。
夏姑姑说是风寒之症,喂了几日药却不见好。
我站在病床前,盯着她虚弱又略带苦楚的脸瞧了一会儿,她像有所感应似的,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我的衣袖。
她说:「爹,你接我来了?我娘呢?」
应是知道自己有性命之危,误把我当作已过世的亲人。
我看着手中忽然多出的一张被汗水浸湿的纸,纸上写着十几味药,每一味都是疏风解毒的。
再往下一查,一切都明了了。
那次,我的手就掐在了她脖子上,只差一点就可要了她性命。
可她非但不怕,还一副心愿已了大仇得报的释然。
杀人者对着毫不畏惧的猎物,是会索然无味的。
从我选择松手的那一刻,我就只能把她惹出的祸事管到底。
国公府和彭家参我,我也参他们。
那段时日皇上的案头堆满了我与他们互骂的折子。
周凤初说我指使女子用秘香害他和彭耀祖,我在圣上面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诌:「那香的确是我府中人所做,本是为闺房之乐,是为讨好我而制,可不是她硬塞过去的,是周大人之妻硬要的。我与你都还好好站在御前,唯彭御史暴毙,怕不是纵欲过度搞亏了身子?『做过死』传出去很丢人的,还拿到御前来说?」
圣上诧异:「什么香如此奇妙?霍霆,你也用了?」
我说:「用过,于男女之间确实是能增添趣味的,臣敢以性命保证,绝无其他害人的效用。」
圣上也觉得荒唐,顺便斥责周云初将上不得台面的事拿到御前来说,有损朝廷命官的威严。
此事就暂被压了下来。
听说卢木兰就此安分了好一段时日,对此我也颇为欣慰。
在教养霍玹的时候,我自认做好了如兄如父的角色。
卢木兰小我九岁,又与霍家有相当的渊源,因而我也顺理成章地认为自己当照顾好她。
她有错,我教便是。
惹了祸,我收拾便是。
直到那一箭在我眼前直勾勾地钉进她的胸口,我才发现我担忧得厉害。
再看那混账霍玹,我恨不能扒了他的皮。
他的确是喜欢卢木兰,不然我骂他时也不会突然发疯反问我是不是对卢木兰早有非分之想。
我因而对他下手更重了些。
坐在卢木兰的床前,我一度焦灼,想着她醒来若知道霍玹被我打跑会不会与我算账。
她在病中,若为此事与我动肝火,我该如何劝?
我凑近床前看了看,并非什么惊艳非常的容貌,如她这般清丽的女子京城一抓一大把。
可怎么从茂县开始,霍家人人都对她牵肠挂肚的?
真是怪哉。
我兀自笑出来,却被夏姑姑看见了。
若问我喜欢卢木兰什么,我大约是喜欢她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