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有木兰(8)+番外
我识字写字都是大夫人启蒙的,我无法忘怀,无法扔下,总在无人时拿出霍玹不要的纸笔写写画画,以此作为与大夫人的「谈心」。
这些年能抚慰我的事有二,一是那棵山茶树,二是寂静夜里的寥寥笔墨。
霍玹走后芳榭园能让我做的事自然减少,我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培育茶花上。
微微寒意席卷京城时,朵朵殷红就已经从霍府的墙头探了出去。
世人皆道参政大人好雅兴,却不知种花的另有其人。
雪砸落的花被我捡起来,再采牡丹花蕊与荼蘼拌黄酒碾碎,风干后以龙脑为辅制成香饼放在枕边。
又或是将阴干的花粉混入山茶油中调至浓稠,冷却后制成胭脂膏,用以点在腮或唇上。
几经试验,我颇有一番心得。
一日霍霆在府上宴客,我恰巧路过后院的翠湖,有一装扮华贵的妇人把我认作来访的女眷与我攀谈。
寒暄下来我才知道妇人是国公府上二公子周凤初刚娶过门的夫人秦氏。
秦氏问及我的身份,我道是霍参政的远亲。
我急着走时,秦氏一把将我拉住,含笑盈盈地凑上来问:「妹妹身上好香,这香味我就算在万香坊也未闻过,实在是沁人心脾,让人魂儿都丢了,可愿告知在哪买?」
我道:「并非买的,实在是我平日里无聊,把院中那棵山茶花翻来覆去捯饬,我这香便是用山茶花的花粉配的。夫人若喜欢,我这就回去取些送你试用。」
听闻秦氏婚嫁前便是极讲究品位的千金小姐,更是万香坊的常客。还听闻周凤初很宠爱她,玩香甚至是二人闺房中的乐事。
这趣味经商人炒作,一度在京城烟花柳巷引得男男女女追崇模仿。
我道要赠给她,她半推半就地跟着我去了芳榭园,又见我梳妆柜上摆着茶花做的胭脂膏,登时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听说参政大人不近女色,我看哪是外界所传,霍大人分明是金屋藏娇,品位高得很嘛。」
我面上一热:「我当真是霍大人远亲。」
秦氏拿着丝绢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这话骗别人可以,却骗不了我,你这香做得华贵独特,不光女人爱闻,我敢确信男人也爱。
「再说,我只听说霍大人有个旷世奇才的弟弟,却从未听说霍大人有什么远亲的妹子。」
秦氏越说嘴角挽得越高,似坐实了我与霍霆的暧昧之事。
我懒得与她纠缠,索性把胭脂膏一同塞给了她,她眉开眼笑:「放心,我一定保密。」
第8章
后来秦氏连着托人找我要香饼和胭脂。
她做人利落爽快,差人一同带来宝石和口信:「我家夫人说您的香效用甚好。」
时日一长,我与她之间竟将此做成了「生意」。
不过因我冬日畏寒,人也懒了,几乎拿不出成品给她。她偶尔上门来找我聊天,抱怨周凤初公事如何繁忙,话里话外都是催促我快些给她做香。
年关将至时,我更无心思摘花,因为霍玹回来了。
他一回来先是去霍霆跟前汇报在琅轩求学的成果,第二日才到芳榭园来。
大半年未见,他全然脱了往日的稚气,裹了一身风雪,满眼皆是奇才天纵的傲气锋芒。
霍玹给我带来首饰和衣物,我也将给他准备御寒的鞋垫、护膝和毡帽拿出来:「学舍管得严,物品一律不让进,这些东西便这么攒着,我无聊的时候就缝,越缝越多。」
霍玹把我的手掌心摊开:「木兰,你真好,我给你的不过是银两换的,你给我的却是一手一脚做的,你做这些的时候定然是想着我的。」
尽管如今的霍玹已不再是孩子模样,可我总没法将他和记忆中的小阿迟区别开,因此他牵我手时我总有些别扭,于是说:「我煮了酒酿汤圆,给你盛一碗去。」
我和霍玹坐在门槛上说着别离时的新鲜事,身后炭火暖意融融,身前雪落无声无息。
我总觉得,这样的光景不会太久。
那十日我与霍玹见面的时候不多,他不是和霍霆一同外出访友,便是自己也有一些同窗需要拜访。
夜里能回来匆匆喝下我炖的汤就算不错。
我们谈天时,他口中会说出一些我听不懂的「大道」,关乎朝政,我不免忧心。「当年霍家一夕间荣枯,我与你是亲历者,自那后凡事我总不敢掉以轻心。霍大人身居高位多年,霍府在他的庇护下享无上荣光,我想到的不是霍府多风光,而是霍大人在人前需要下多大的功夫。朝堂斗争把所有重臣都推在风浪之巅,他一路走来想必十分不易。你早晚是会入仕为官的,学舍之中皆是官宦子弟,你在外交友时一定要留心,切勿被有心之人利用做了争权夺利的箭矢。」
霍玹不以为然地笑起来了:「木兰,你怎会担心这个,我是那狼心狗肺之人会与我霍霆兄长作对吗?」
他伸手扯了扯我搭在肩上的辫子,表情忽然有些古怪:「怎么你好像更关心霍霆兄长?我呢,把我摆在哪呢?」
「我如何不关心你,我不是担心你做出不轨之事被霍大人一拳打扁了吗?」
「好啊你。」
霍玹作势朝我扑来,我转身刚要躲开,却撞上一堵人墙,天旋地转间有一双手揽在了我腰上。
以为是霍玹,待我站定才发现撞到的人是刚走来的霍霆,而扶我一把的也是他。
「阿迟,我有事与你商议。」
霍霆似未瞧见我,也对,以他的高度平视过去确实不容易瞧见我。
只是走过去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我像是瞧见他的脸和脖子红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