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有木兰(9)+番外
右手在身后握成一个拳头。
第9章
霍玹回琅轩后不到一月,京中忽然传出一件大事。
丞相彭昭最器重疼爱的儿子督查御史彭耀祖毫无征兆地死于家中。
那几日城中阴雨连绵,令这位重臣的死更蒙上阴冷诡谲之色。
听说霍霆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去吊唁,学舍甚至给学子放假,霍玹也快马赶回来。
我正把昨日撒过药的山茶树根边上脱落的皮屑和死虫子一一扫进簸箕,埋入一旁的坑里。
霍玹独自坐在院中,像是揣了满腹的心事。
「彭相与兄长是多年政敌,近来传彭相年老即将让贤,众人都在猜测丞相之位最终落于谁手,一说彭耀祖,另一说便是兄长。眼下彭耀祖离奇死亡,兄长怕是会卷入麻烦之中。」
我蹲在院中埋头铲土掩埋,霍玹走来接过铲子,我缓缓道:「既是多年政敌,霍大人若有其他打算早就做了,何苦等到今日。再者说,霍大人若要出手,岂是会声东击西之人,直接冲彭昭去不就得了?」
「木兰!」霍玹手里的铲子像是烫手,丢开来捂我的嘴,「慎言!」
我不以为意,挥开霍玹的手:「我说得对不对?」
霍玹眉头紧蹙,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好一会儿才道:「是这么个理,但只怕彭昭不那么想。」
我从水缸里舀来水,冲洗方清理过的山茶树根:「我一个女子不懂朝政,不过凭我多年养花草树木的经验来看,被人断了后的藤木也活不长,他总会被那些后生的、枝丫粗壮的所取代。老树就算有用,但新木才能结出好吃的果子和好看的花。」
放下水瓢,我转头问霍玹:「是不是这个理?」
霍玹微怔,弯下腰去替我铲土:「木兰,你费周折埋了这些没用的作甚,喊几个有劳力的来拖走不就得了?」
「虽是烂了看着碍眼的,埋进土里还能化作肥料,不算彻底无用。」
我俩面朝土背朝天鼓捣了许久,我的脑子里又回荡起霍玹的话,抬头问:「彭耀祖并非彭昭独子,他还未绝后,为何你把事情说得那样严重?」
「你有所不知,彭昭另个儿子彭耀宗资质普通,历来不受彭昭器重。彭昭有先帝的令牌在手,且与朝中重臣勾连甚深,若要保丞相一职继续在彭家是有可能的。只可惜彭耀祖一死,他下了十多年的这盘棋就乱了。」
「阿迟,照你这么说,现在的形势是不是于霍大人很有利?」
霍玹顿了顿,眼底的神色忽然清明:「木兰,你怎么关心起政事来?」
我笑了:「我哪是关心什么政事,我懂什么,我关心的不过是霍大人,我们与他枝叶相关,我自然多打听两句。」
霍玹似也认为我说得对,微微点头:「兄长一路走来的确不易,当年皇子们夺嫡时他以血肉之躯护现在的圣上,圣上很是感动,就连登基的日子也选在兄长伤好后,可见对兄长的情分。只是常伴君侧如在深渊,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我从未见过第二个像兄长一样懂得进退之人。近年来圣上疑心越发重,惩戒了不少当初与他平定天下的人,唯独兄长片叶不沾,当然也只是我的猜想,他有什么愁苦也是不会拿出来与我讲的。」
「那你们总是神神秘秘地谈什么呢?」
霍玹被我直白地问得又一顿,鼓着眼睛瞧我,说不出是也不是。
我看笑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好生听霍大人差遣就行了。」
入秋后,我病了一场。
阿敏说发现我晕倒在院子里的时候,身上已经凉透了。
大夫按风寒症开了药,我吃了几日也不见好转。
霍霆听说后赶来,站在床前向其他人问话时,阿敏说我忽然睁开眼睛紧紧攥住霍霆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朝服袖口。
阿敏一面说一面笑:「你胆子也真是大,敢去碰霍大人。」
一旁的夏姑姑掐了阿敏一把,阿敏索性把嘴捂起来说:「夏姑姑,我就说咱们大人并未有外界传的那些癖好,他是懂女人的。你不会没瞧见木兰牵他袖子的时候,他那副仿佛被钉成了木头的样子吧?」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夏姑姑砸在阿敏肩上的拳头更重了。
我捂着微微发疼的心口,附和道:「就是,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霍大人是咱们冒犯得起的吗?」
话是这样说,当晚我却把阿敏说的那幅场景做成了梦。
霍霆像一棵挺拔坚韧的树,岁月风霜并未在他俊美无端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喜怒不形于色,唯有那双深沉的眼睛会告诉你他的起伏。
我于肝胆欲裂的疼痛之中一把攥紧了他的衣袖,金丝绣的海浪纹理有点扎手心。
我忽然反应过来,当日我大约是唤了他一声。
却想不起来我糊里糊涂喊出的是什么。
第10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凉,京中的秋雨里时常裹着雪霰子。
我站在窗边看着山茶花的骨朵被雨砸落半数,心疼得不得了。
就连霍霆是什么时候走来的我都没注意,听见有人问安的时候,他已经到了门边。
「我有事与你说,你换好衣裳到书房里来。」
我沏好一壶茶端进书房,见霍霆微微弯着腰在案头翻看我写下的字。
【天上星辰元北极,人间草木自春荣。一生万里未归休,又报惆怅雪满头。】
他念完后抬起头来:「我属实低估了你的才情。」
话听来是褒奖,但他的神情却不似真的在夸,因而我一点也不敢大意,端起茶杯恭敬地朝他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