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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有木兰(10)+番外

作者: 月映沙丘 阅读记录

霍霆未接,又重复了一遍诗的后一句:「又报惆怅,报惆、怅,雪、满头。」

我轻声道:「大人,不过是我无聊时乱写乱画,拿不上台面。」

我一面说一面走到案台后,将那许多的纸张对折后放进柜子里。

霍霆已在窗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秋雨带来的寒凉自地底蔓延,然而他的神色比秋雨还要萧索。

「我只给你半盏茶的时间思量,自己做过什么一一招来。你应知道我有今日是如何得来,若惹恼了我,我岂止要你的命,霍玹的命我也会要的。」

我登时如被惊雷轰顶,双腿一软,朝他跪去。

「你所做之事,霍玹知道几分?」

我俯身叩头:「皆是我一人所为,阿迟什么都不知道。」

「卢木兰!」大掌攫住我的下颌,让我的脖颈被迫抬起到极限,冰凉的玉扳指压在我的嘴角上,很快我就尝到了血腥味。

「这些年你住在我的府邸,表面乖顺,却怀有如此深沉的谋算,我真是小看了你,低估了你。闯下弥天大祸至今看不出你有半分惧怕,你一个女子,何来如此歹毒的手段?!」

霍霆眼中的怒意如野火骤然升起,顷刻间就要将我吞没似的。

我知道他有今日是如何得来,更听过那些关于他为了争夺权势浴血厮杀的事迹,我很清楚他知道真相后我的下场。

但人在命悬一线时是诚实的。

那张我为自己写下的药方,还是在混沌时选择了递出去。

我也起过一丝侥幸,奢想他看了药方后不会查。

霍霆手上的力度忽然一松,我猝不及防跌落在地,冰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说,你是如何杀的彭耀祖?」

我不愿说,更因为这么一折腾后我身体里每一寸筋骨都在发痛,无法说。

霍霆把我的沉默理解为顽抗,他气得挥手砸烂了茶具。

我以为雷霆万钧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来,但等了一会儿,屋中只剩霍霆气得发粗发沉的呼吸声。

「你不说,那我来替你说。你不是染了什么风寒,你是中了毒。至于为何会中毒,因为你在制毒。你把毒掺进拿给周凤初夫妇的香饼和胭脂里,他们夫妇二人用你的香后尽享鱼水之欢,尝了甜头后秦氏对你很是服帖。她与彭耀祖的妻子是嫡亲的姐妹,你知道她们姐妹平日里很爱钻研讨夫君欢喜的法子,你断定秦氏一定会忍不住与彭耀祖妻子分享此密物,所以你私下关注周彭两家的来往,在最近拿给秦氏的香饼和胭脂里加大了分量。彭耀祖私底下是个颇管不住欲望之人,你制的香正合他意,也正称了你的心。」

霍霆一面说一面推开了窗户,山茶树硕大繁盛的伞顶缀着被雨水染过的殷红花蕾,夜色中看去,朵朵泣血。

「若我猜得不错,你养山茶花是为了掩盖另一种花。西域有一种蛇蔓与山茶树开的花极为相似,你便是以养茶花的名义在豢养那些毒物。若我此刻搜,想必还能搜出蛛丝马迹。卢木兰,毒药不可一日而就,你与毒物做伴,那日你之所以会昏倒不是因为风寒,全然是因为你与毒物接触太久,伤了自身。若你真如表现得那样不怕死,又为何慌乱之中塞了那张药方给我?」

我于暗处苦笑,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何于混沌无措时看到霍霆走进来那一刻,忽然又想活了。

「彭家就算顺着秦氏查到那些香和胭脂,可彭耀祖的妻子还有周凤初夫妇都还好好活着,这说不通。你自认做得滴水不漏,但你有没想过,他们但凡生疑,要想于暗处杀了你,简直易如反掌。你,真真是胆大包天,荒唐至极,狂妄至极!」

霍霆的剖析与怒骂,像沾了盐水的鞭子抽打在我心上,每打一下,就将我心底深埋多年的怨恨与不甘一点点地牵扯出来。

那年霍家庭院中,北风卷起桃花缤纷,我和霍玹挤在窗台上瞎胡猜,猜院中霍辛少爷与大夫人言笑晏晏是在说着什么。

他们实在太过恩爱,那幅画面胜过这世间一切的美好。

可我从来没有再梦见过。

我梦见的只有霍辛少爷从冰湖里打捞起来变了模样的脸,还有大夫人在灵堂哭得几度昏死过去的画面。

那只折下的断梅,在我的匣子里已经干枯。

我这颗曾被大夫人焐热过的心,随着茂县霍家留给我的温存记忆,也死在了那年冬天。

因而有些事哪怕会让自己万劫不复,也不得不做。

霍霆实在聪明,所说几乎都是对的。

平日里他像一棵出尘不染的松柏,眉眼冷冽并不温和,很少表露情绪。

此刻他就站在那里愤怒地瞧着我,眼里杀气腾腾。

我跪着身子,缓缓说道:「蛇蔓之毒被我用山茶花粉冲淡了,因而发作很慢。我将毒用在香饼里,解药在口脂中。那两个妇人都爱美,涂了口脂所以不会有中毒迹象。彭耀祖有咳疾,常年服药,他所服药中的一味与蛇蔓最是相冲,所以他中毒的程度要比常人快很多。我只需在确信有一份香已送入彭家的时候,即刻就可以停掉给周家的有毒香饼,便能确保中毒暴毙的只有彭耀祖一人。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很多年,大人提出要把阿迟送走便是我的时机,我不想让他发觉这一切,更不想牵累他。结识秦氏后我也没有立即动手,我有时甚至许久都不给她送香,因为我需要时间来让这一切发生得更自然些。」

似在思量我的话,霍霆长久地伫立于窗边,仿佛凝固的一尊石像。

良久,他才嘲讽似的笑一声:「你甚至骗过了我。我见你平日里安分守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为你是贤良温顺的女子,所以就连霍玹当日胡闹吵着要娶你,我也没有狠心把你赶出霍家。却没想到你心机深沉,心似蛇蝎,把我和霍玹玩弄于股掌间,你真能耐啊卢木兰。你可知周凤初和彭家背靠何人,你可知彭耀祖死,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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