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109)
妫襄笑容更深,热情得透露出些许谄媚,这让雍仲廪心中生出讶异。雍国大败晋国后声名鹊起,在周天子的葬礼上,他虽得到了各诸侯国从前不曾有的礼遇,但是这些曾经强大过或是如今国力正盛的邦国对他可不似妫襄一般。
妫襄看出了雍仲廪的怀疑,他望着天子下葬的方向,叹息一声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此景实在让人伤怀。”
雍仲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从前的太子,新任的周王姬谦正掩面悲泣。黄沙弥漫中,尘土一层层覆盖墓穴,棺椁和陪葬的礼器牲畜被淹没在黑暗地下,与众多王室先祖一同长眠于王陵中。
雍仲廪长年饱受伤病折磨,他不久前刚朝见了周王,没有想到不久之后他便与世长辞了。雍仲廪意识到将来自己也会在子女的哭声中被埋在地底下,他不禁生出些许伤悲,感慨道:“只是欲报父母之德,却常恐时间不待。”
妫襄见状接道:“雍君所言,正是我日夜忧心之事。”
雍仲廪听出些言外之意,他收起感怀之心,故作惊讶:“陈侯何出此言?”
“不瞒雍君,我母亲生我前梦见有双星落入肚中,惊醒后夜里生下我一人,母亲因此总是耿耿于怀,担忧另一颗星星所在。”他面容似忧似喜,“许是母亲诚心感动上苍,近日母亲又梦见另一颗星星。”
雍仲廪闻言眼神微闪:“太夫人可梦见了它的位置?”
“母亲描述,飞星略过汉水,投入雍宫,光芒大盛。”
雍仲廪沉吟片刻,在妫襄的期待中缓缓道:“我宫中确有妫姓女子,乃是我第三子的生母。”
“如此便对上了!”他欣喜道。
第73章 “那她有看到我和祁硕见……
春三月,按例君夫人应该带领命妇前往城郊采桑养蚕。
自从雍识去世后,雍国的君夫人便病倒了,此后宫中事务由声妫代管。只是她的身份仍然是妾室,将仲春的祭典也交给她,看上去不符合礼制。
国君虽然宠爱她,但不至于容许她僭越,到场的许多人猜想,或许雍国会有一个新的君夫人了。
声妫身着鞠衣,佩戴养蚕时的编式假髻,略显生疏地向神明念着祷文。她从来没有亲自主持过这样重要的仪式,身后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在这种越不想出错的时刻,她接连念错了几个字。
予缇烦闷地别开眼,
这个空有美貌没有脑子的女人就应该安分待在宫中,而不是承担不属于她的职责。
原以为与晋国一战后,世子的人选便板上钉钉了,然而父君迟迟未下定决心,又逢陈国国君以什么飞星的梦将声妫认为义妹,时局又模糊了。
予缇不理解父君的做法,连她都看得出来,这样纵容一个无能的儿子,只会让步入正轨不久的雍国再次陷入灾祸。
予缇看了一眼神情虔诚的王姬,微不可见地撇撇嘴。
她不喜欢王姬。
这种不喜欢随着王姬与雍衡的交好而越来越明显,当她在桑树下看到兄长的女奴与王姬见面时,予缇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哪怕她和这个女奴势如水火。
阿瑶随手摘下一枚桑叶,春风拂动她的衣裳,也令她闻到对面女子身上的香气,是馥郁的花香。
任何人都无法长久毫无破绽地伪装成另一个人。
见阿瑶的目光凝结在身上的斩衰服,王姬眼神闪烁,有些不自在地握紧了手臂上盛放桑叶的竹篮。
“许久未见了。”王姬主动道。
一整个冬天她都没有见过阿瑶,只是偶尔有一些平常的消息传回,好像一切都没有异状。
因此她再次见到阿瑶时,对她的变化感触颇深。
在船舱中见到的薇姬,她和存在于自己多年想象中的形象并无不同,她的富有使得她不会畏惧,即使是死亡。但她再次睁开眼时,琉璃般的眼珠子中好像失去了情感,旁人一眼便能从她的眼睛望进她的心底,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花瓶。
然而现在……
当她隔着礼服庄重的命妇,看到人群外衣着素净的女子,她以为自己见到了船舱中的薇姬。
她主动上前寻找阿瑶。
想知道她的现状。
待走近了,王姬才发现她身上背着的弓箭,薇姬是不会射箭的。
“是很久了。”阿瑶停顿了一下,缓缓道,“节哀顺变。”
王姬嘴唇微抿,身上的斩衰服是粗麻制作而成,如今穿在身上,麻布仿佛隔着里衣刺挠皮肤,没有缉边的袖口边缘摩擦手腕,时刻提醒她正在为王服丧。
世人皆身不由己,她不断安慰自己,然而每逢夜半时分,她总会梦到那位因穷困潦倒而死的生父,他责怪她,所以时常入她梦中。
“声妫夫人率领内外命妇采桑养蚕,这是女子的祭典,公子殊莫非也来了?”
“我难道只会跟在他身边吗?”
阿瑶觉得有些没意思,这个王姬既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清高孤傲,可当她得到贵族的身份时,她却以此嘲讽她只是公子身边的一个奴隶。
她看到了想找的人,将手中的桑叶扔到王姬的竹篮中,抬脚走去。
王姬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茂密的灌丛中,她垂眸看着那片阿瑶留下的桑叶,它和其他叶子没有什么不同。良久,她将它放在泥土上,而后继续采摘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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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的第一眼,祁硕便知道她想起一切了。
他几乎想要落荒而逃,然而双腿像被青翠的藤蔓绑缚在地一般无法动弹,他嘴唇翕动,脸色白得不见血色。
祁硕一直没有放弃联系她,他的书信每隔三天按时送到她的手中,然而他一直没有得到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