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155)

他睁着眼睛没有动弹，仿佛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而他刚刚死里逃生。

他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雍殊一直认为自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从他到洛邑为质开始，他便接受了自己在任何时间死去。

因此当他看到从山崖上滚落的巨石时，他冷静清醒地指挥其他人逃亡的路线，他做出了当时最准确的判断，至于能不能避开灾难，那是他无法预计和估算的。

只是在轰隆声和地动山摇中，他再一次想起了薇姬。

她绚丽的裙摆在他眼前转动，脖子上的玉石争相鸣响，她抬起眼看他，眼中仿佛藏有一方天地，她的脸颊因愤怒而鼓起，骂声清亮：“你真笨！”

他其实明白的。

或许最初她推开他的房门带有别样的原因，但是后来她推开门扉的动作变轻，薇姬习惯从门口先探出脑袋，观察他是否已经睡下。他一直等待她的到来，自觉地搬了被子到地上，将床榻让给她。

直到某一夜他困得睡着，半夜醒来时，他看到了身侧面容恬静的少女，她的睡姿极为安分，与他保持着一臂的距离，只是她的右手从被褥中伸出，指尖压在他的被子边缘。

他看着她从稚气的孩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见过她的所有面目，构成了他所知道的薇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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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姬看到了一张焦急担忧的面容，她恍惚地伸出手，指尖试探地触碰他的眼睛。

他眨动眼睛，嘴唇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不是她想要的宝石。

薇姬抱着膝盖，看着他们将面前燃烧的火堆熄灭，清水浇在木材上，产生了大片的白色水汽，潮湿的木头滋滋作响，偶尔还有零星的火苗试图复燃。

这些声音唤回她的理智，放大的瞳孔渐渐恢复正常，她也看清了面前的人。

“你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喑哑，说话时喉咙被拉扯得阻涩疼痛。

姬章小心扶着她出来，懊悔道：“辛苦姐姐了。”

她松开姬章的手，问：“事情怎么样了？”

姬章脸上露出意气风发的笑容：“成功了，姐姐还是先歇息吧，其余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薇姬的手指抚摸柜门边缘的红漆，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后。

她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不觉已有暴雨来临前的迹象，雷声在云层后轰隆响起。

这是她被王后关在这里第五天，现在这座宫室已经没有了那些宫人，它被姬章带来的士兵控制，她也不用再蜷缩在狭小的柜子中。

她怎么忘记了，王后

和萱苓从前常有来往。

薇姬的视线扫过周围的士兵，那个用着亲切语气叫她“姐姐”的少年，他所拥有的远比她知道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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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谦瘫坐在地上，垂旒冕冠跌落在一旁，他的手指蜷缩地扶着地面，不可置信地大骂道：“连你也要谋反！？”

姬章捡起冕冠，他的手指如抚弄琴弦一般划过垂旒，象征天子身份的十二旒在他的动作下晃动不止，碰撞出悦耳的声响。

“王兄置王室脸面于不顾，也不怪我想要取而代之。”

姬谦一向认为自己所言所行是为维护王室尊严，不禁怒道：“我何时不顾王室脸面了？”

姬章闻言嗤笑出声，他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扔到姬谦面前，长长的竹简摊开，记录他纵容卿士姬符囿等人收受的各国贿赂。

“连杞国这种弹丸小国都能以财物驱使王兄为他们办事，王兄不觉得羞愧吗？”

听着姬章的质问，姬谦脸色发白，这件事他不敢让人知道，因其实在不符合周王的身份。

他派人送了薇姬的画像到杞国，杞国国君果然一见倾心。

薇姬说得没有错，他将她当作货物，对比各方能出多少价钱，好能将她卖出最划算的价格。

王后将薇姬困在宫中他同样视若无睹，因为杞国已经答应了他的要求，只要薇姬能够自愿嫁到杞国，他便能获得一笔不菲的宝物。

姬章拔出长剑：“王兄早点做好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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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众人以为雍国会因雍殊的失踪而走向覆灭时，两日后雍殊出现在西边的乌内城，雍国士兵的士气大涨，战势开始逆转。

两个月后，晋国的军队退出杞国，杞国割让边境的两座城池赔偿雍国，老国君亲自到雍国请求宽恕。

又过了一月，陈侯死于战场，陈国覆灭，土地沦为雍国的一个县。

期间还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上位不到一年的周天子姬谦主动退位，将王位传给其弟姬章。

而这位新王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毁去与雍国国君定下亲事。

第101章 箭镞

姬章派出的使臣来到了雍国国都，寒风刮过他的脸颊，让他冷得牙齿不停打颤。

他来的时节恰好是孟冬，从洛邑出发时匆忙，因此没有带够充足的衣物，而雍国的冬天比洛邑更冷，这让他的内心更加苦闷。

与他的低落不同，道路两旁的商铺挂满红绸，宾客摩肩擦踵，欢笑声盈满耳朵。

他们正在分享战后的喜悦，连使臣这种装扮明显的外乡人都被塞了一手的粔籹蜜饵。

“这怕是整座城的人都出来了。”使臣一边咬下点心一边嘟囔道。

他不禁感慨自己的机智，在城外便弃了马车行走进城，若是让这些处于狂欢的雍国人发现他是周王的使臣，他怕是会被他们活活打死。

使臣是个年轻的男子，正是因为年轻，才被迫接受了这份没有人想来的苦差事——说服雍国取消与王姬的婚事。

来到雍国的宫门前，他顶着士兵敌视的目光递上证明身份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