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156)
如今人人都知道雍君被拒婚了,雍国人面对战争的胜利有多么欣喜,对周王毁约一事便有多么愤懑。
周国的新王年轻气盛,在未与雍国商议之前,便率先将毁约之事公布天下,令刚得了胜利的雍君颜面扫地,陷入他人非议之中。
姬章之举为了逼迫雍殊接受。
使臣忐忑不安地在宫殿内等待雍君到来,他的面前是一张几案,随着宫人的来来往往,几案上的食物越来越丰盛。
他终于见到了那位年轻的国君。
与使臣想象中不同,他长得有些苍白文弱,气质风雅,一袭白衣萧萧肃肃,不像是一国君主,反而更像游历四方的名士,只是一想到他刚刚灭了陈国,让陈国贵族沦为阶下囚,使臣便不敢掉以轻心。
使臣忐忑地与他寒暄,却总找不到机会提及婚约一事,雍君看上去似乎没有因为周王的行事而介意,反而含笑问道:“王姬在洛邑可还好?”
使臣离开洛邑前,王姬召见了她,她裹着厚重的冬衣,孱弱地靠在侍女怀中。
病色未能掩盖她的容貌,每每掩唇咳嗽便牵动他的心,她病得很重,却仍然亲自与他道谢。
某个瞬间,使臣觉得王姬特意见他,只是为了驱使他将消息送到雍国,但在看到她柔弱的面容时,他又为自己产生的想法感到羞愧。
他自接受这份差事开始便不满的心情在见到王姬后有所缓解,本想应付的想法也不再产生。
使臣如实道:“王姬月初生了一场病,已有在府中休养了半个月,我离开洛邑时,王姬还未能下床行走。”
雍殊手指停顿,他如常地放下杯盏,关怀地问道:“什么病?”
使臣其实知道得不多,不说外界,连洛邑内都有许多人没有反应过来突然变换的君王,他位卑言轻,许多内幕并不知晓,只知道宫变当日王姬亦在宫内。
这些事情不宜告知外人,他只含糊道:“听说是风寒。”
雍殊不再追问,他对使臣所言不尽信,或许是她为了摆脱他而编造的谎言。
他语气平淡道:“使臣离开雍国时,还望帮寡人携带些治疗风寒的草药送给王姬,雍国如今不缺药材。”
使臣心中思索片刻,想明白后不禁脚底发凉。雍国的环境不利于草药生长,但是与之相邻的陈国拥有大泽具区,又是会稽山脉途径之地,拥有各类草药生长的条件,过去陈国的草药生意是其强大的原因之一,如今陈国国土并入雍国,雍君此言是在提醒他想清楚局势。
可是新上任的天子也不是好相处的,使臣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天子敬佩君上才能,许以侯爵,希望君上能够放弃王姬,也希望君上觅得良缘。”
听到他许诺的条件,雍殊轻笑出声,眼中却没有太多情绪。
雍国自被封伊始,便只是若干诸侯国中不起眼的一个,君主所获得的爵位自然也是普通的子爵,平日来往为表尊敬,其他人一般不以爵位称呼雍国国君。他的父亲雍仲廪对此耿耿于怀,但是想要获得侯爵需得到天子的册封,天子唯独在爵位上态度坚定,少有无缘无故晋封的例子。
他问道:“此举是王姬的主意?”
只有薇姬知道这些事,她在他身边时便常翻阅他的文书,为了让雍国具有更多发展,他们需要一个更高的爵位。
使臣只道不知,他坐直了身子,斟酌语气道:“王姬托我问君上一句,可还记得分离时的承诺。”
他小心翼翼说完,抬眼观察雍君的反应,这位年轻的国君一向不外露自己的情绪,此时使臣却明显地看到他脸色沉下,似有懊悔。
他更加坐立不安,而雍君不再提爵位一事,只是让他先在岍邑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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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殊久违地回到他在岍邑的房子。
年岁久远的树木在春季中生出新芽与嫩叶,到了冬季,落叶已经铺满了地面,昨夜下了初雪,腐烂的叶子上又被铺了一层皑皑白雪。
雍衡谋反后,此处成了他严加看管的区域,后来又逢战事频繁,雍殊已经许久没有回到这里。
这是他住了五年的地方,一草一木他很是熟悉,然而再踏入此处,他产生了些陌生感。
或许是因为已习惯了薇姬的存在,他见到蜿蜒的小道会想起她急匆匆经过,走过被雪压弯枝条的杏树会看到她踮起脚尖折下树枝。
雍殊是临时起意来到这里,自从他成为国君之后,他便居住在宫中。
昨夜他在窗边目睹了一场雪的开始和结束,寂寂雪声中想起了薇姬,她不止一次抱怨他的住处种了太多树木,胡乱生长的枝条没有半分绿意,每次她行走在树木间总觉阴冷。
他安慰她春日到来便不同了。
没想到又是一年。
鞋底踩过落叶发出嘎吱声响,雍殊走进他从前居住的院子,他的房屋早已毁于
雍衡的搜查,掀翻的桌案压着竹简,堆叠在地上的被子被踩出脚印,出自名家的青铜剑早已不知所踪。
寺人禽曾提议派人收拾,只是雍殊总是很忙碌,因此忘记了答复。
雍殊在地上捡起一件脏污的衣袍,月白锦锻上是金色的云纹,它已被人划破,从衣襟至衣摆裂成两片,花纹与样式能辨别出是男子的衣物。
他没有这件衣袍,或许是哪个闯入者留下的,雍殊松开手指,这件已不能穿着的衣袍坠落于地,与他来前一般。
雍殊推开厢房的门,阳光从他身后照入,与主屋相比,这间原本薇姬居住的屋子没有遭受太多破坏,若有似无的霉味弥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