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67)
“可有用膳?”雍殊的一边翻阅被打开的文书,一边问她。
阿瑶点了点头,见他没看过来,遂道:“食用了,你可要让人送些吃食过来?”
“不必,方才和军佐们一同吃了些。”
闲聊般的对话终止,帐内安静了下来。阿瑶打量着雍殊的侧脸,他总让她想起书中看到的泽薮,春日氤氲的雾气,柔和了他疏淡的眉眼。
即使她介意雍殊反复无常的对待,但在他身边时她总是不知不觉放下戒备,放任自己沉浸在内心安定的错觉中。
在许多时候,他的脾气如同传闻中一般好相处,可是她见过他的许多面,因此她敏锐地察觉今晚的他情绪不像表现出来的平静。
她轻嗅了嗅,没有在他身上闻到酒味。
她寻找话题,出声问道:“你心情不好吗?”
雍殊轻叹一声,他对她的关怀感到惊讶,没有隐瞒道:“是。”
和阿瑶见到的一样,整个军队弥漫着低迷的情绪,在马车下见到观点迥异的三位军佐时,他的怒火藏在和煦的态度中,直到现在才被她发现。
他拿起桌案边缘的舆图,将它展开放在阿瑶面前。
在阿瑶靠近查看时,他忽然起身向营帐外走去,扬起的袖子擦过她的脸颊,带着帐外残留的寒意。
阿瑶莫名地望着他的背影,猜想自己哪句话触碰了他的伤心事。她还未想明白,便见到
雍殊又回来了,他将炭炉放在身旁,熟练地点燃了炉中的木炭。
有那么冷吗?阿瑶伸手摸了摸座下的熊毛,她感觉已经足够暖和了。
这样惧怕寒冷的公子,战争时能够领军打仗吗?她怀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和那几位经验老道的军佐一般,充满对他的不信任。
融融暖意在身边产生,很快脸颊也升腾起热意,阿瑶心中藏着事,略有些烦躁地又看了一眼发出噼啪响声的炭炉。
雍殊和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拉回了她的注意力:“晋国的五百乘兵车由上卿曲良指挥,明日会到达城外。”
阿瑶立即明白了为何他情绪不佳,晋国几乎动用了全国的兵马,恐怕是士气高涨而来,战争忌讳志气未战先衰,雍国的军队此时已陷入困境。
“可并非无计可解。”他在舆图上圈出晋国的位置,这个盘踞在河汾之间的邦国经过多年发展,隐隐有成为诸侯之霸的迹象。晋君姬焦发动对西南雍国的战争,除了记恨雍国收留了姬扈的原因外,还想以此战威慑中原各国,展现自己的强国实力。
晋君需要一场胜利来摆脱国民对自己的怀疑,因此他出动的兵力能够令雍国感到惧怕。
可是想要成为霸主的何止晋君一人,晋南有魏国虎视眈眈,又有周王室对其日渐生出的不满。
“你能够说服他们吗?”阿瑶问道。
“与魏国约定,攻下的土地归他们所有,足以让他们答应对晋国出兵,至于周天子……”
他忽然直视她的双眼,令阿瑶无所适从地避开他的凝视,她察觉雍殊提起周天子的语气与提到魏国时不同。
他似乎在斟酌用词,思索之后继续说道:“周天子喜欢华丽之物,需要奉上打动他的礼物,再收买他身边的卿士,拥有天子对晋国判定的罪名,便可让晋君的谋算落空。”
尊贵的天下共主居住在洛邑中,本该是受人仰望的不可接触,可是埋藏在污秽地下的石头,经过卑贱的匠人打磨成为璀璨的宝石,便可成为沟通天子的阶梯,令天子为臣子所用。
阿瑶心中浮起失落,尽管雍殊用温和的言辞解释,可残酷的事实依旧摆在她面前。
第45章 可是他在追忆谁?
过往无数人大同小异的轨迹无不表明了,她这辈子难以接触到周天子,她没有立场为他感到悲哀。
阿瑶将莫名其妙的情绪驱赶离开,她认真地看着雍殊圈出的地界,魏国与晋国毗邻,若魏国攻下晋国的土地,不必担忧与远方雍国的分配问题,因此魏国没有理由拒绝与雍国的合作。
而新君即位需要由周天子册封,虽然当下周朝的影响不如从前,但是对于急需证明自己得位正当性的晋君而言,若周王指责他的罪名,不仅无法在臣民面前立足,更有可能招来其他邦国的讨伐。
“你已有对策,亦有把握说服魏国与周朝,但目前面临的困境是,如何在得到支援之前抵御晋国军队的入侵。”阿瑶从他的描述与自己对军士的观察中推断出来雍殊心情不佳的缘故。
按照周礼,每年四季诸侯应该去往洛邑朝见周天子,以九贡之法向天子奉上礼品。雍君今年未曾拜见周天子,这场战争的到来令他携带丰厚贡品,坐上了去往洛邑的马车,只是路上需要时间。
“军佐离心容易致使人心涣散,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可惜他们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顾大局。”雍殊的语气不免有些失望。
“但是你已经说服了他们。”阿瑶说道。
雍殊的视线突然从舆图转向她,和缓的烛光在他眼底晃动,令阿瑶有些猝不及防,她原本就对雍殊的态度感到奇怪,此时与他对视,呼吸停滞了一瞬。
“你如何得知?”他的声音已恢复往常的温柔,在昏黄的光下,似乎带着诱哄。
她垂下目光,因此没有看到他变得幽深的眼眸,雍殊凝视她殷红的唇,听她说道:“如果没有把握,你不会亲自来到平末。”
雍殊闻言轻轻地笑了一声,他离她太近,垂下的宽大衣袖离她的膝盖只有一指宽,随着他收拢摊开舆图的动作,有时会扫过她置于膝上的手背。心脏跳动的声音如此明显,阿瑶的手指微微蜷缩,他这时候的笑声,像是在她耳边响起,令她本就失了规律的呼吸更加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