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知我意否?(151)
王闻俭疑心还未梦醒,往榻上爬,然踉跄间双脚自己绊到自己,扑倒在地。
极细微的衣料摩擦声自他身后响起,分明是人!
王闻俭的耳尖动了动,翻坐在地,这次彻底看清了来人,竟又是沈三郎。
他面容雪白,带着病态,无怪会被忽明忽暗洒入的月光照得森白模糊。
知道是人非鬼后,王闻俭敛衣站起,捡起丢掉的脸面,摆出世家郎君的姿态:“沈三郎何故又擅闯我王府?”
明显的,经方才的一吓,他再捡起的气势有些不足,尤其是撞入沈遐洲睨来的眸底,他直感一阵凉意摄入心底。
看着身形笼在昏光中的沈遐洲,王闻俭很难去形容这样的郎君,足够冷冽,又足够岿然。
他随父入洛已有数月,无论是出于自己的好奇,还是六娘的嘱托,他对沈三郎此人都多有关注,无论如何看,他都只觉得这是一个病恹恹,又一生许是都要被监禁至死的郎君。
他有些同情沈三郎的境遇,甚至有些欣赏他为换得沈氏的后路自愿为质,可这些不足以他认同此人,六娘也不该将心思寄在一个没有未来的郎君身上。
故而他给六娘的去信,几乎挑不出一句对沈三郎的好话来,可接连两次在自己房中撞见沈三郎,他能察觉沈三郎或并无他想的那般可怜,也隐约有些猜测其为何来寻他。
在意识到沈三郎手中看的是什么,眼皮更是抽动几下,再次开口:“沈三郎盗看我之书信非是君子所为。”
沈遐洲目力极强,完整将手中信纸就着昏光看完,神色已然冷冽阴沉十分,加之他身形颀长,一经起身,窗棂外透过的清浅月光便被尽数遮挡,端是无端迫人的气势。
沈遐洲唇角微扯,开口:“你的信?”
对上沈遐洲阴鸷十分的眸子,王闻俭本就不如人的气势更是弱了几分,心虚的,自被迫为沈遐洲给六娘送过一次信,他收到了六娘的回信,其内还封着另一封未启的信,那是给沈三郎的,六娘托他寻法代为转交。
他虽整日在洛京,但同沈遐洲并无什么见面机会,加之心中不赞成六娘与沈三郎的联系,这事便办的不尽心,偏心中又记挂着。
或是这个缘故,他才会噩梦缠身,到现下信直接落到了沈遐洲手中,王闻礼也一时沉默了。
沈遐洲显然没有与他多话的闲情,他将信收好纳入怀中,不再多留,然他走前留下话又成了王闻俭的新一轮噩梦。
“还会再来”四字,挥之不去地在王闻俭的脑中打转。
第74章
动容
月华如银,风如潮涌。
鬼魅般的黑影重新没入洛京一处府邸,大片大片的花瀑在夜下盛得妖异异常,肆意地吸食着鲜红土壤中的养分。
这是沈遐洲如今的府邸,从赐下至今,已不知埋下多少尸骨,有府中处置了眼线的,也有前来暗杀他的死士的,还有洛京莫名失踪的些许人口……
沈遐洲的卫士对这些自来处理得干净利落,而众人也早已习惯了郎君嗜杀阴沉的模样。
甫一见得他回来,星泉自觉地为郎君更衣,出乎意料的,郎君今日外出的衣裳竟一如出去般干爽整洁,不见半分血迹。
人高的铜制烛台煌煌灯火将沈遐洲面庞照亮,苍白面皮上好似也带上了些温暖血色,他指尖滑着王静姝写来的信,明明已看过一遍,可又经不住一再眷恋地一字一字细看。
难得的书信,清灵秀美的字迹,入目便是“我念你亦如是”的答复,令他极动容,又难掩心酸。
他偏执,狭隘,思量更是诡谲敏感,那日入陶敬府中寻边防域图,不甚被察觉,一路逃离追兵,恰至王家府邸,身上几道凌厉的箭伤令他失血过多的虚弱,但在听得几个女婢谈得王七郎时,原本压抑在心底的愤怒、不甘还有思念都变得失控。
王氏诸人多冷情逐利,王瑞入朝授大司农,可谓如鱼入水,同吕相皆是世家出身,天然有着统一的利益,但王瑞也不全然立于寒门对立面,他深知他入局是为新帝平衡朝局而来,他左右逢源,一面笑脸迎人一面捅刀子,极快地在朝堂中立起了一方代表南地士族的势力。
这无疑也是沈遐洲乐见其成的,甚至也在暗中出了不少力,朝堂倾轧越乱,于他自然也是越有利。
可许是虚弱的缘故,那些利益得失的计较,都被病态又疯狂的情绪所取代,他想到,他的卿卿也是可恨的王氏女,她也冷情,于情爱一事上也多有戏耍他,甚至断爱时抽身得极为果决冷漠。
数月不见,归于建业的女郎是否早已将他忘于脑后?建业年轻郎君们是否又皆追慕于她身后……
他想得委屈,想得嫉妒到双目赤红,他不顾身上需及时处理的伤处,也不畏王氏府邸隐在暗处的卫士,寻至王闻俭的住处。
他的状态着实不好,好似随时都可能倒下,可强烈的痛楚反令他的精神变得更强悍,躯体似被挣脱束缚的狰狞野兽占据,他一书而就,便是化为厉鬼,女郎休想摆脱他。
王七郎被他迫着夜半将书信送出。
然这一通所为,他事后便悔了,恐女郎被他的去信吓得远离,也更深悔将自己的无能暴露在了女郎的面前。
他怨自己不够强大,恨自己不能登时将这内斗不断,国力虚耗的大绥给毁了。
是的,毁了,而不是夺回,这种阴晦念头若说往日只偶尔冒出,如今便如失控狂长的薤般,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胸腔。
他不计后果地想令这该死的大绥干脆乱得彻底些,迫不及待地想送该死的人都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