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知我意否?(152)
他是如此疯狂,毫无理智,他既知追不回已快马送出给女郎的信,行事就此更加无所顾忌,他拖着一贯多病的身体入了朝堂。
陈雍对自己一手平衡起来的朝堂局势,隐有压制不住的弊端出现,三方坐大,他名为帝王,可处处受到掣肘,他不得不将沈遐洲置入朝中,以袭长公主旧志为由改制。
加强地方刺史、都督的管理,并尤为强调抑齐豪强。
再则,以考试办法加强对秀才和孝廉的考核。
两者同长公主在时有异曲同工之处,皆是为将权利收归自己手中。
但只有沈遐洲知晓,这两条法令,尤其是后者,是他母亲在时,都不曾颁布的。
且也是这一法令造成了他父母之间长久的争执,陈蓉主张兵权为上,而沈照主张推行变法和考试,在暂不破坏世家豪强举荐为官的基础上,再开一条给予寒门子弟考试的机会。
当更多寒门子弟通过考试进入官场,便会慢慢改变朝中官员的格局。
只依照沈照的想法,实在太漫长了,要等多久?十年?二十年?或是更久?是否也意味着也要对世家忍耐更久。
长公主当初不曾忍耐地对此弃之不用,转抬举寒门武将。
至于陈雍的选择,沈遐洲毫不怀疑,借他口献上的这两条新制,陈雍皆会推行,毕竟陈雍就如他母亲一般对权利有一种急不可耐的渴望,尤其是在他早已有了比当初的长公主更优越的条件。
他手握由寒门武将为首的兵权,等同有了同世家豪强分庭抗礼的实力,甚至不需要徐徐图之,便可径直同世家豪门抢夺人才选拔的权利。
混乱的朝堂争执,世家、寒门、帝王,他们为了彼此的利益,极端的对立,令沈遐洲感到无端的愉悦,不枉他着意强调了“举贤不再出于世族”,也不枉他数月来为他们制造的争端。
沈遐洲漠然无比地瞧着这些丑态毕露的争执,眸色凉薄而寂静,他早知自己是如何阴暗内心,他不在乎大绥会如何,不在乎这些人死活,也不在乎世间千万众生的死活,即便人间变成地狱,他大抵也只会扭曲地享受。
可想了会,他便觉得没了什么兴致,他满腔恨意,寻不出人间有趣来。
他借忙碌,接连数日不去想借王七郎给女郎送出的信,在此刻忽地变得难熬起来,散朝后,他徘徊许久,终是又寻去了王七郎的住处。
他一会自怨自艾地想卿卿可会终于受不了他的疯病,寄与他断情书,一会又狠厉无比,想即便流尽最后一滴血,他的尸骨也要同女郎一起腐烂。
一会又深感委屈,或许王静姝根本不曾为他回信,毕竟,她便是那样一个坏女郎。
癫狂与酸楚恶意在他的胸腔中来回搅动,直到瞧见女郎所书的信笺——
所有翻涌激烈的情绪一瞬变得安宁,就好似女郎在她身侧似的,劝他莫要吓王七郎。
虽心有不悦,可他轻易揭过了王七郎藏信的行为。
四下阒静,唯有火烛燃噼,星泉发现郎君虽睁着眼,目中却不曾聚光,好似隐着潮雾,濛濛一片,偏离平日里的阴冷尖锐,显得有些宽和与疲惫。
星泉也不由觉得目中潮泪湿润,他都已许久没见过这样的郎君了,过往郎君性子再阴晴不定,那也有晴的时候,哪如现今这般时时绷紧,不曾松懈,他不知多少次担忧郎君会就此病倒。
可郎君一直不曾倒下,只是一味的冰冷病态,这并不算好事,他听闻往往是这种精神强硬的人,一旦倒下便更容易药石罔效。
郎君现在能流露出些许情绪,他竟觉得松一口气。
他默默退下为郎君掩好门,不扰了郎君难得外放的情绪。
沈遐洲似缓了很久才将信仔细收起,再抬起脸时,他的眼尾虽仍有潮意,但那双眼却似染上了一重夜色的幽暗,毫不掩饰的杀性,同他俊美的外表交融得好似个什么也不在乎的恶鬼。
翌日,星泉发现他家郎君非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变本加厉地行事疯狂,他的手从朝堂伸至了域外,绸缎、茶叶、石蜜等物源源不断地从中原地带运至蜀中一带,再经由蜀地运往域外,赚得的诸多钱财皆用于他商队的扩大。
说是商队,但这些都是早年他在蜀地剿匪时充盈的部曲,等同私兵,他有自己的商道,鲜卑、匈奴等部同大绥边境的消息时时能传至他的耳中。
是年九月,鲜卑族的慕容部落同上谷、渔阳、辽西等郡摩擦不断,大绥边防将领多有死伤,其中就有顾五郎,这顾五郎早前也非是边地将领,是长公主在时,为抬举寒门武将,以平丹阳动乱之由,强置换了几处兵马。
顾五郎就是那时留守在了边郡,后陈雍继位,也有意打压世家,便忽视了这些变动,而朝中无休止的内斗,也令那些调往苦寒之地的世家子们回调无门。
若在平和之时,即便在苦寒之地,这些世家子们也能自己将日子过滋润了,可数次交锋下来,外族的蛮人们似也察觉了边防的薄弱。
一次比一次猛烈的进攻,又有多少本就养尊处优的世家子愿豁出性命去拼?
同顾五郎这样郎君都已是少有,而将领一旦畏了惧了,底下的军士又能有几多士气?
败仗的消息不断传回洛京,朝堂间非但没有同仇敌忾,反而越发地针锋相对,有子弟在边地的世家一面想将自家的子侄调回,一面又不愿就此被寒门武将压了一头,尤其上谷、渔阳一带属幽州,早前还是陶敬驻守过的,若非是要抬举这些粗人,他们家中的子弟何故会害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