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知我意否?(191)
他上有顶天兄长,下有下继任沈氏家主的三弟,他畅想的一生,本该如过去十几年那般随性恣意,但好在,一切仍有修正的可能,只待再助帮三郎几年……
沈二郎想至一半,抬步去迎沈遐洲,却倏地见沈遐洲翻身下马直接跪于他身前,连带着呼啦啦跪了一片,恭贺与高呼一人连着一片。
沈二郎只觉耳廓嗡嗡作响,苦笑不已。
三郎分明是当着众人的面,摆明了姿态,托举他称王,便是他再拒了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且因三郎当众摆出的态度,无论是他还是旁的人,再无旁的选择。
沈二郎弯身扶沈遐洲道:“三郎,你先起来,此事我们再议。”
沈遐洲纹丝不动,目中满是已决的肯定。
沈二郎不得不再退一步,道大绥南北还未一统,怎么也要迎回南地的小天子再说其他。
众人自是对南地奶娃娃的小天子不以为意,可称帝之事,从来都讲究一个礼法与名正言顺,今日多是由沈三郎起头,诸人趁势摆出一个姿态。
既沈二郎有松口之意,也知先见好就收,一切总归要重新迁回洛阳,将班底按天子规制整顿起来才是,到时即便南下接回小天子,也可让小天子禅让,如此,还倒更体统些。
沈遐洲的举动无疑是给幕僚客卿们吃了一个定心丸,长久跟同沈遐洲四处征战的将军们,也多是放心多过了可惜,倒不是对沈三郎治军不服气,恰恰是太服气,除去敬与畏,还多存有恐惧。
只要见过沈三郎在战场上满身浴血,杀性难抑的模样的人,都会恐惧。
这是一个危险又不容人抗拒,也听不进人劝告的郎君,即便他大多时候是对的,可谁能保证他能一直正确下去,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他立威的刀下魂?
如此相较起来,自然是沈二郎更有为君的气量与才能。
对这些人所想,沈遐洲低垂着眼睫,并不在意,也从未想过探究,从一开始他就将自己定位得分明,他手段狠厉不近人情,宽和雅量都留给了沈二郎。
而沈二郎习惯于给他处理各种后续的麻烦,不知不觉中就收拢了人心,等察觉之时已经晚了,那位置除了沈二郎以外再没人能坐得上。
当然,他也不会允许有旁的人抢了沈二郎的位置。
沈遐洲容色微狞一下,冷峻稍退,除了面皮粗糙了几分,心思更难猜了几分,他仍旧那是个阴晴不定的阴郁贵公子。
沈二郎一直在他身侧同他说着些什么,见他容情,便知他什么都没听进去,只好歇了话,想待归了府,或同王表妹谈谈令她同三郎说说才好。
三郎的付出不比任何人少,又是大绥皇室的血派,且表妹父亲如今正掌着江东的命脉,若是三郎称帝,也更好收服南地才是。
如是想着,一行稍显沉默地归往太原。
不过未行多久,沈遐洲便显厌倦,同沈二郎说了一声,自行摘了沉重甲胄,换了饱足快马,带着几骑亲卫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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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静谧,月华如银,王静姝想此夜沈遐洲或会归,更衣后便并未睡下,坐在窗前想着事,有些事非是信中能说清楚,她想归家一趟,见见父亲。
北地已定,大势所趋,父亲没必要为老旧的世家所缚,合该革旧鼎新,她看得出,沈二郎全然承了沈伯父的遗志,所推行的新法在沈遐洲对世家的强势打击下,以极快的速度惠及了世间的所有读书人和有能之士,世家对文化和官职的垄断在被打破。
日后皇权所指,便是圣意。
而南地在陈雍迁都后,除去得到安稳外,非但没再有政绩,反搅浑了一池水,尤其是陈雍心力不济时,给了陶然陶信兄妹过多的特权,更是放任了宗教的传播与五石散的滥用 。
如今的南地,即便隔江,王静姝也曾听得颇多的荒唐事,诸如慕容耿被北地政权逼得要渡江时,陶信如临大敌,还有陶然荒淫后宫……
只不过宫廷再乱,得益于长江的天险,还有王斐如对朝事不干涉,只牢牢把握不放的长江淮水一线的态度,朝内谁也动不得他,同样的,外敌也难以集中攻入,故保得南地安稳至今,但这种安稳,是建立在北地没有统一之上的。
她不希望父亲同沈遐洲会有你死我活的一日,但王斐如所代表的立场,非是王氏一家,只有在她担忧的那一日到来前,说服父亲,才有机会破开南地政权,也不至她在乎之人到兵戈相见的地步。
她已打定主意要归家,此时等沈遐洲,也不过是在想如何同沈遐洲开口,如何让他同意。
当然,即便沈遐洲不同意,也是拦不住她的,只是她习惯于照顾沈遐洲的情绪,若她无征兆地撇下他,可想的,她的郎君怕是要疯。
即便她一次次坚定地选择沈遐洲,可沈遐洲的多疑不安,总是会令他下意识地往不好的方向想,总觉她有一日会厌烦了不安定,也或会厌弃了他。
可谁让她就是喜爱上了这样一个多敏偏执的郎君呢,免不得连同他脆弱的心灵一同照料。
想着,她唇角也流出一抹浅淡的笑。
很轻也很浅,但极为温软,也轻易地在沈遐洲心底留下痕迹。
只一眼,他便心痴,心头如有淅淅雨落,抚平所有焦灼,奇异地获得平静,他隔窗唤窗前的女郎:“卿卿,我带你归家吧。”
王静姝倏听得声,惊讶抬眸,很是惊异郎君口中说的归家,一时间失了反应,不知他说的家,是指沈二郎近来筹备的迁往洛阳的家,还是她想的那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