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知我意否?(38)
王静姝混在人群喊声中,倒是识得了不少郎君,比如,落在最后赶不动牛的是赵郡李氏的郎君,年岁尚幼,今个才十四,并在一块的是清河崔氏和广平卢氏的郎君,这两家向来不合……
要论当中最亮眼,最吸引王静姝的,当属奔在最前的郎君,那郎君束袖锦袍,身形劲瘦,策牛腾挪,每次都极巧妙地避开冲来的碰撞,扭头间,笑声朗朗,眉眼在日光下张扬又炫目,是个神采湛然,意气风流的少年郎。
“那是何人?”王静姝今日第一次主动问起一人。
“是吕相家的三郎,吕思温。”沈莹看一眼,忽地激动拉扯王静姝的袖袍,“表姐,你快看,是我们压中的青牛和八百里驳,它们快赢了!”
随着一些郎君的驰近,青草被踏碎散出的气息越发浓郁,王静姝本能地后退一些。
然,也是这时,席棚后忽地有人发出了不一样的惊呼,那惊呼非是激动,也非是呐喊,而是一种不可置信的恐惧,众人朝后望去,草场中央,不知从哪冲出一头白牛,那白牛,头披红色编穗,背后连舆驾都不曾套,也无牵绳。
白牛横冲直撞,顶翻了李郎君的舆驾,好在李小郎君机敏,在白牛冲来前就跳下的车舆,滚着躲过了那一撞击。
草场忽地混乱,围棚也不知被谁撞倒,棚席被冲入了失去控制的青牛。
贵族男女、女婢健仆混乱得连人都已识不清。
王静姝和沈莹相依着躲避撞来的人群。
“娘子!”紧护在王静姝身后的竹苓忽然嘶声。
王静姝扭头一瞬,双目陡地瞠大,不知何时她被人挤出了围棚,更是同仆婢们分开。
长长的围棚再岌岌可危,也比完全暴露在草场中的好,草场上不单有跌落的人群,还有成群失去控制的赛牛。
这些被用作比赛的赛牛,体型壮硕有力,混乱初起时,大胆的郎君企图通过控制赛牛去阻止这场混乱,但没经过阉割的牛,轻易就被激起了血性,牛角碰撞,顶、入皮肉,舆驾掀翻,兀自斗在了一起,无人能阻拦它们,也无人敢阻拦它们。
人性在这一刻展露极致,有人疲于奔命,不惜用友人垫背,有人出入混乱,企图挽救,也有人冷静自持,疏散人群……
王静姝恍然瞬息,提裙便跑,只要越过再前面一些的缺口,她便能重新挤入围棚当中。
然,牛的视野,是极容易被鲜艳招摇的动静吸引的,王静姝华美丹臞裙,灿若烟霞,动若流波,有一青牛朝她冲来。
已跑到高处的沈莹见此,惊恐破音:“表姐!小心!”
这样的关头,竟还有人推了王静姝一把,只因她距围棚太近,围棚中人担心被波及。
让这女郎一人去承担便好了,难道要所有人同她陪葬吗?
不止一人这般想,他/她们虚伪别过视线,假作没看见,不是他们推的不是吗?
王静姝被推得踉跄,若非她常年习舞,反应快,怕是早就跌在地,可即便没摔,也怕是小命休矣了。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极快的一道白影将她掠起,惊险避开冲撞而来的青牛。
那青牛一冲未中,后蹄刨地,反向又来。
年轻郎君单手搂着女郎腰肢,袍袖飞扬,侧、躲、后掠一气呵成,他们落在一遗弃车舆上。
王静姝自郎君胸前抬起头,微微仰望,眼底跃出极为绚烂的色彩,宛若不断亮起的星子,片刻功夫,便铺满了眼底——
是沈遐洲。
救她的郎君是沈遐洲。
王静姝心脏狂跳,血液似在胸腔中沸腾。
她恍恍惚惚,竟生出些茫然,她不知她的心脏到底因何兴奋——
是被惊吓,还是因眼前的郎君?
她分不清了。
只专注凝着年轻郎君有些清寒的面容。
女郎过于安静的反应,引得沈遐洲担心低头,却不着意地跌入了她如藏星纳月的眼眸,心间都跟着颤一下。
这种全心全意信赖,交托的眼眸,像温柔透彻的泉水,将他紧紧包裹,他脸颊泛起一层浅浅的羞赧,心底也流淌出更多的贪恋,王静姝就该这样看他,他想她只看他。
但此刻并不容他想更多,他们的处境并不好,几番的后撤,只是短暂避开了狂躁了的青牛,再想退回围棚中,几多距离。
再则,围棚也并不安全,狂躁了的不止是青牛,所有的赛牛都失去了控制,又有赛牛顶倒了围棚,尖叫喝戾此起彼伏。
不将场上的赛牛全部制服,这场闹剧就不会结束。
沈遐洲并不关心草场中很多人的性命,可这些人中还有沈莹,还有王静姝在乎的侍女,而且,还有很多重要的世家子弟……
他眸色沉暗,似在评估有多少人值得他救。
在青牛再次冲来前,沈遐洲动了,他将王静姝带到草场更中心的高地,那是为赛牛增设难度搭建的夺球高台。
“在这等我。”沈遐洲嗓音平静,目色几多认真。
王静姝缓慢抽离沈遐洲揽着她的手,轻轻点头。
年轻郎君身形晃了一晃,白影已落地,他不是那种看身形就健硕的郎君,他神清骨秀,丰神雅澹,在今日之前,王静姝甚至不知他会武。
她不知他要做什么,可她看得目不转睛。
青牛紧追他不放,甚至还引来了其他的赛牛。
年轻郎君被包围,王静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遐洲清姿不动,却在三只赛牛共同冲来时,单手自其中一只赛牛的牛角撑着划过一道流线,像飞鹤一般优雅轻巧跳过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