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花鳗恋爱(78)
他忽然悲从中来。
“我们没幸福过吗。”
“是幸福过。”
杨不烦也缓缓洗了手,水龙头的眼泪简直往她心里流。
她一直记得他在电梯猛然下坠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把她护在怀里;第一次去冰岛黑沙滩的玄武岩教堂,他抱着她拍了人生第一张航拍照片。
永远记得他们赶在樱花季尾巴,走在京都街头漫天晚霞相送的诗意。数不清的漂亮的、人生第一次得到的这样那样珍贵的东西,都是他送给她的。
正因为幸福过,才受不了当初的美好溃烂成伤口的巨大落差。
难怪别人都说,结果都那样。
分手的时候她也曾恶狠狠地发誓,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江其深的!但后来逐渐明白,这何尝不是一种自作多情呢,因为他从来没有来请她原谅。
“但早就过去了,你忘了吗?”
杨不烦笑。
“分手那半年,应该有半年吧?你经常不在家,特别忙,我发给你的消息,你要么不回要么隔好久才回。你跟我没有话讲,也不听我讲话。”
“回家后你宁愿把自己关在书房,也不愿意跟我呆在一起。我好无聊啊,那个城市这么大,那个家这么好,可是我没有任何归属感。”
“我只是住你家里的员工。我就像条狗一样被你呼来喝去,你忘了吗?同事拿捏我,你不帮我就算啦,还奚落我。”
“是,你冷漠是对的,毕竟我的工作能力和我的自尊心一样不值钱,而且我又赶不走。”
“哈哈,你很卑鄙地利用了我的爱,你只需要我忠诚,听话,有用,一切以你的意志为中心,执行命令就行了。我说的对吧?因为你是人类精英,天之骄子,你一秒钟完成的高频套利,我要消耗一年的工时。”
“所以你应付我的方式也很直接,给钱。”
“从钱方面来说你很大方,哪怕我还回去你也要给,我什么都不要你也要买。但从另一个角度讲,你真的很吝啬,你只有钱给我。奢侈品、钱只是我无聊空虚的慰藉和补充,我甚至恨它们,我恨你给我钱。因为每一次你给我钱,我就知道我不能提要求了,我又低你一等了,你又要理所当然地敷衍我了。”
杨不烦真后悔呀,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他这么神魂颠倒,他的心像坚冰一样冷,她却想在他身边取暖。
“当然了,老板怎么会在意员工想什么,所以分手都这么久了,你才来问我‘有没有幸福过’。说实话,你真恶劣,真残忍呀。”
“从前我对你的爱锱铢必较,那是因为感受的太少。那时候你不乐意听我说,为什么分手了又要听了?是因为我以前给的太多,不知节制,让你觉得它泛滥廉价到不值一提了吗?”
“你不爱任何人,你只爱你自己。你只是理所当然认为我应该爱你,毕竟我是你人生最忠实的舔狗。可我要是爱,你又无聊了,我们又回到从前那种局面里了,是不是?”
看着江其深惨白到接近悚然的神色,杨不烦裂开嘴血腥地大笑一声。
“那么诧异干什么,原来我是第一次讲这些话吗。是呀,也对,以前我哪舍得这样伤你心,可我对你那么好,你不是也不珍惜吗?”
江其深显然毫无应对,措手不及,以至于生平第一次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的愧色。
“你现在纠缠,不是因为你喜欢我,你早就淡啦。你只是接受不了员工背叛,因为你还没招到更合适的人补缺,这让你的自恋受损了,所以不甘心。”
“对吧?”
杨不烦上下齿轻击,那种绝对碾压他人的心理优势,原来是这种感受。
她乘胜追击,再次猖狂大笑一声,他那高大的肩膀又被她踩得矮下去一截。
而江其深掌心渗出的冷汗突然有了粘性,他越试图用指腹抹去,越在皮肤表面结出冰凉的膜层。
他沉默得像个哑巴。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我没有恨你,恨一个人很辛苦,需要咬紧牙关,要释放很多情绪的,我只是觉得没意思。你这样耿耿于怀更没意思。”
杨不烦装作大度,这一席话讲完,好像把体内攒的有毒的东西全部呕到了他身上,自己轻松不说,还有种欣赏他倒霉难受的微妙快意。
他自己非要问的。
“说完了?”
“对。”
“那该我了。”
江其深向她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杨不烦只读出了某种焦灼的沉重。
“你的感受我不反驳,但你单方面认定的那些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
他突然沉重又尖锐的气场压迫得杨不烦退了一步,她退一步,他就进一步,手腕一紧,他带着她回到原位坐下。
“我不想听。”她站起来。
“你必须听。”他把她按回去。
杨不烦眼神飘忽一下,江其深说:“想丢脸你现在就走。”
江其深把咖啡递到她手里。
好像整理了很久的情绪,他才轻描淡写地说:“那段时间,我家里出了一点儿状况。”
……
他的故事还要从最开始讲起。
江其深注意到杨不烦,是大二,一家咖啡馆里。
杨不烦一家三口占了他最喜欢的座位,却只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冰美式,一杯咖啡在那对中年夫妻面前推来推去,最后变成一人小心翼翼尝一口,皱着眉咂摸,高兴地说好喝。
一会儿又偷摸拿出一份水果,三个人边吃边喝边聊。
江其深打量一眼,心里刻薄地想,真悭吝啊,如果有天他穷成这样,就喝公园里的直饮水,绝不这样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