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花鳗恋爱(8)
然后她脑子空白了一瞬,好像有座山掂在她的手里,全身上下所有肌肉,连括约肌都在用力,但还是止不住颓势,两臂酸软沉沉往下坠,只闻訇然一声,泡沫箱无情坠地。
她满脸涨红。
杨思琼沉默看了她一眼,把背包摘下来递给她,然后轻松抱起泡沫箱,昂着头,往三楼的消化科去。
“发力点不对。”
“哦哦。”
她又说,“对不起妈妈。”
杨不烦跟在妈妈身后,垂头丧气并且羞愧,像个高大而窝囊的护法。
在消化科等了十分钟,号就叫到她们了,进去之后医生开了无痛胃镜的单子,两人交完费就去了内镜室。
等妈妈躺在麻醉床上被推进去后,杨不烦就坐在不锈钢长椅上,准备叫个闪送把羊肉给江父送过去。
然而不过两个小时没看手机,就有很多条工作消息进来,她把闪送羊肉的事情搁下了,先回复了工作消息。
HR肖甜跟她说完奖金的发放流程和计算方式,又说到跟她关系不错的尹瑶这个季度也有一笔奖金。
想到尹瑶一直没回复消息,杨不烦就顺嘴问她这几天有没有正常上班,肖甜说有。
事情到此便扑朔迷离起来,正常上班为什么不回消息?
肖甜问她为什么这么问,杨不烦说尹瑶好几天没动静,不知道怎么了。肖甜快人快语,称尹瑶周末还和云思雨一起逛街呢,发了朋友圈好多同事点赞,没啥事。
杨不烦嘴上打着哈哈,说自己这两天休假没来得及看手机,手上却已经同步点开尹瑶的朋友圈,刷新,最新一条是两个月前。
她屏蔽了她。
杨不烦关掉了手机。
想了一会儿,看见护士推着熟睡的妈妈出来了,杨不烦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就委屈得龇牙咧嘴了。
成年人的社交规则就是这样,不追问不解释,君子断交不出恶语,就像安房直子的童话里写得那样,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进行。
她努力平复情绪,却没注意到妈妈已经醒了,这个精瘦强悍的中年妇女一脸倦容地坐起身,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杨不烦回过神,赶紧抹了一把脸,成年后她就不怎么在父母面前哭了,顿时有点尴尬,说:“工作上出了点儿事。”
她习惯性地在父母面前撒这种小谎,一方面是潜意识里觉得为这种小事伤心、挫败不值;另一方面是不想让他们担心。
杨思琼问:“啥事?”
可问完转念一想,那些事她不懂,根本帮不上女儿的忙,她握住麻醉床的护栏,有点使不上力,说:“你毕竟在小江的公司工作,出了事问问他,他指定有办法解决。”
一说到江其深,杨不烦收声了,抬手抹去眼泪,近乎冷漠地平静着。
正说着话,她的手机屏幕亮了,来电显示是江父。
杨不烦接起来,电话那端的人嗓门很大,仍旧是不容置喙的口吻:“小杨啊,你找时间来我这儿一趟,有点正事儿跟你交代。”
第四章 :她可以不做爱,但必须要有个体面
挂掉电话,等杨思琼恢复状态,拿到检查结果已经是半小时后了,医生说情况良好,平时注意清淡饮食就可以了。
杨不烦松了口气,借了个小推车把泡沫箱装上,等搬上出租车再还回去。
杨不烦计划先把妈妈送回家,给她点好砂锅粥之后,再拿着羊肉去江父家,这样什么也不耽误。
出租车来了,杨不烦报了兰园的地址,杨思琼突然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晚上就不去你那里了,我定了酒店。”
“为什么?住家里方便。”
杨不烦愕然,妈妈没说原因,而是打开老旧卡顿的手机,翻出138一晚的特价酒店,低身探头告诉司机酒店地址。
那位置怎么说呢,从东莞出发比较近。
“妈,你刚做完胃镜,住家里我也好照顾,房间很多。”
杨不烦还在劝说,完全没懂妈妈怎么突然固执起来,有点着急。
杨思琼犹豫了一会儿,嗅了嗅自己的衣服,低声说:“早上和你爸宰了羊,又走得急,一身味儿。那啥,小江爱干净,人家不喜欢膻味儿,我就不去给你添乱了。”
妈妈站在树荫里,板正挺拔的脊背随着这句话说完,也逐渐佝偻下去。
林荫道上高大的大叶榕树叶层层叠叠,风一过,一头便像浪花一样沙沙晃动,然后叶浪再缓慢卷到另一头。
杨不烦不喜欢这个对话,也不喜欢这个场景,因为有种说不出的惨淡。尽管妈妈讲这些话的时候就近在眼前,可她感觉到,她早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自己。
而杨思琼,则用一晚138块的特价酒店证明,她已经提前适应好了和女儿的分别。
其实杨不烦从小就跟着父母放羊,拌精料、做驱虫,做起事来得心应手,不怕脏也不怕苦。但后来喜欢上一个人,暗自滋生了很多虚荣心,怕别人一眼看穿她的土和穷,要装作自己配得上,装作轻而易举。
她一定是早早就被看穿了,所以妈妈会成全,把自己放在一个更远、更低的位置,成全她的虚荣心。
不知为何,杨不烦突然想到江其深的爸爸。
几年前江其深就带她去见了他爸,那时候她什么也不懂,以为自己穿一身几百块的南油档口货已经称得上得体了。饭后他爸突然对江其深下达命令,让他给她多买些年轻女娃的行头。
那时候她还感激呢,以为自己得到了家长认可。
到后来就隐约觉出了里头的深意,他爸让儿子买新衣服、新包、新首饰,那只是有钱人的体面,都是因为觉得原本的她上不了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