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花鳗恋爱(9)
这一刻她很狼狈,为她不自量力要攀高谒贵,让家人也跟着俯首折腰。哪家父母不望女成凤、龙凤呈祥呢,现在她啥也没成,成翔了。
两人没再说什么,杨不烦看着妈妈坐进车里,她的背包很大很旧,把她的身形压得更小了,像是随时要在这座庞大无情的城市里走失。
隔着车窗玻璃,杨不烦突然问:“妈,家里忙得过来吗?”
“家里不用你操心。”
杨不烦坐进车里,把妈妈订的酒店取消了,选了更近的酒店下单,点了砂锅粥外卖提前送去酒店。
办理好酒店入住之后,杨不烦又带着半只羊,乘着原来的出租车去了香蜜湖江父家。
江父全名江国威,是典型的创一代,小时候穷过,后来机缘巧合投身互联网创业大潮,这才有了现在的科技巨头云上。
科技的尽头是放贷,于是这几年又有了新云。
他是典型的川渝爹味长辈,早年离异,大半辈子都在做老板,习惯了发号施令,说话都用祈使句。
他破除了杨不烦对川渝“耙耳朵”的美好憧憬,男人,尤其是中年男人,毕竟还是男人。
他热爱宏大叙事,朋友圈转发的链接全是行业新闻、家国大事,行事作风不拘小节,和江其深的洁癖不同,垃圾桶三分钟不套垃圾袋,他就会往里吐痰。
这也让他本来就差的父子关系,越加水火不容。
江其深和江国威只要待在一个空间里,十分钟内就会吵起来。江其深厌恶他爸,尤其不能听他爸提他妈,早就拉黑了他爸的微信。
平时父子俩根本不联系,联系都是通过杨不烦,她就是他们之间的漂流瓶。
……
很快就到了江父家,杨不烦把泡沫箱交给住家阿姨,阿姨乐呵呵地说:“可惜小江总不吃羊肉,这都送来给老江总了。”
杨不烦笑笑,就见江国威踱了出来,雪茄夹在指间,又或含在嘴里,腮帮子先瘪了再鼓,又鼓了再瘪。云雾缭绕,像个烟囱,杨不烦都没看清他的脸。
“江叔叔。”
江国威坐在沙发上,示意杨不烦也坐下。
他抽一口雪茄,眯眼,更深地靠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满意地吁出一口烟,喊道:“小杨啊。”
杨不烦就坐直了,准备聆听他的吩咐。
江国威说:“今天让你来呢,是想让你父母来见见面,我找人帮你和其深算了个好日子。”
他轻轻磕去烟灰,沙发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异响,“明年是寡妇年,结婚犯冲,那我寻思就今年呗,年底之前办下来。”
杨不烦没说话,寡妇年咋了,死的又不是我。
江国威并没有征询她的意见,继续鼓腮,瘪腮,像头肥胖忙碌的金鱼,安排道:“把桃园那个什么明珠的那套新房过户给你,作婚前财产。你回去先跟其深说,再问问你父母,有没有其他要求。”
杨不烦没说话,有人问她意见了吗?
结婚是多么隐私的行为,而它却被降格到必须在某个掌握权柄的人的命令下进行。而她深知,这不是接纳,只是不得已的向下兼容。
坐了一会儿,又听江国威说了一些以前纵横商场、叱咤风云的往事后,杨不烦起身去了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听见江国威在打电话,她本来要快步过去告辞,但听到“不满意又能咋样”这种字眼的时候,她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江国威没有察觉,声音依旧洪亮如钟,“不满意又能爪子嘛?我勒个儿子,从小到大就很有主见,合适的女娃儿一大把,他非要选这个,就依他噻。”
然后他开始笑,笑着一迭声说了几句“没有没有没有”,像是什么谦辞,说完之后,杨不烦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全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本来是闲言过耳,杨不烦还是下意识退了两步,余光里瞥见阿姨一脸尴尬地看着她。
她绕过巨大的山水屏风走过去,悄声跟阿姨说她走了,阿姨点头,第一次没有留她吃饭。
走了很久才走出小区,杨不烦看见一个雪茄馆,鬼使神差进去买了一支最贵的。第一次知道雪茄还能论支卖,等剪完点燃后,她才走出去。
她蹲在路边,学着江国威那个样子,抽一口,再一口,想象自己是成功企业家,管理百亿公司,一天点十个男模。那个劲儿“噌”就上来了,仿佛往体内注射了两针睾酮素,人都自信起来。
可那个烟雾滚过口腔,往喉咙里去,顿时像有鸭嘴钳在旋转跳跃,她忍住不适抽了第二口,沉默了一瞬后,就疯狂用后脑勺砸墙了。
她把雪茄竖在眼前,静静看着它燃烧,仿佛给自己上香。
真是有种刀叉切泔水的美。
她泄气地想,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穷与富中间隔着无形的墙,高墙之内,连条狗都有响亮的姓氏;而高墙之外,芸芸众生不过是一堆无足轻重的数字。
墙内墙外是没有通道的,无论如何都会各自回归,成为泾渭分明、不可逾越的两个阶层。
就像这支不属于她的雪茄,就像另一个不匹配的人。
杨不烦回到妈妈住的酒店,路上给江其深发了消息,说晚上陪她妈住酒店,不回家。
江其深打电话来,杨不烦挂了,发消息说她要睡了。
其实她人还在外面,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她只是不想接电话。
江其深:【怎么不住家里?】
杨不烦:【我妈说不方便】
江其深:【明天安排一起吃个饭】
杨不烦没有答应,所以也没有安排,因为她妈第二天一早就坐高铁回家了,家里二百来张嘴,她爸一个人忙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