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城(17)
荣茵正在跟沈娘子学绣艺,听到琴棋说刘妈妈来请安,就叫刘妈妈在后罩房里等着。
沈娘子擅长的是苏绣,却是个北方人,四十
来岁,身量纤长,模样大方端正,典型的北方女子长相。年轻时嫁去了苏州,夫家本家是开布坊的,养了十几名绣娘,几十年的耳濡目染下也学会了苏绣且手艺精湛。
只是成亲多年未诞下一男半女,又容不得夫君纳妾,因此自请下堂回到了北方,谁知娘家容不下她,又来到京城讨生活,三年前机缘巧合下来到荣府谋生。
沈娘子进府时荣茵已经去了苏州,虽未见过但也曾听说过不少关于三小姐的事,多是说她如何顽劣,气走了多少先生,对待下人也不亲和。原本她以为今天来会被三小姐刁难,却没想到三小姐不但知书达礼还天资聪颖,什么针法都是一教就会,而且气质清尘脱俗,不由地心生好感,心想传言也不可尽信。
“三小姐悟性极高,不出半年就可出师了。”沈娘子倒不是故意迎合荣茵,这些小姐学绣艺本也不是为了养家糊口,不必苦苦打磨精进,能绣出精美的花和做几件像样的衣裳在夫家过得去就行。
“沈娘子打趣我呢,这才哪儿到哪儿。”荣茵是想在腊月母亲生辰时绣一座屏风送给母亲,因此学得十分用心。
沈娘子才走,刘妈妈就进来磕头。荣茵看着跪拜在地上的刘妈妈,穿的是圆领对襟窄袖长衫,颜色不起眼布料却好,一般人家可穿不起,脖子上挂了翡翠玉牌,还戴了赤金镶绿松石的耳坠和指宽的赤金实心手镯,明晃晃的。
荣茵原本靠坐在迎枕上,此时坐直了身子,打量完了,才慢悠悠地问:“刘妈妈做栖梧堂的管事妈妈多久了?”
刘妈妈没有迟疑:“从姑娘十岁那年就开始管事的。”
“这之前在哪儿做事的,做的什么?”十岁之前荣茵没有管事妈妈,那时候她还小,范妈妈管着母亲内院的事和库房,连着栖梧堂一起管。
“回姑娘的话,奴婢是夫人陪嫁庄子上的,之前帮着夫人打理庄子,夫人见我会打算盘,也会认账本,就把我调到了您的院子当管事妈妈。”刘妈妈有些奇怪,今天姑娘非但不怪她回来的迟了,怎么还问一些无关的问题。
“那看来刘妈妈是懂管事的规矩的。”
“这是自然。”刘妈妈见自己进来半天荣茵也不叫起,让自己一个管事妈妈跪着回话,觉得荣茵莫不是在道观待久了,连规矩都忘了,声音中带着不满,“奴婢还是起来回话的好,让别人看见该闲话姑娘了。”
荣茵却不让她起:“刘妈妈别急,话问完了自然会让你起,我不怕别人闲话。”
刘妈妈察觉到了不对劲,姑娘若是像以前那般大喊大叫的发脾气,她还不以为意,如今这样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的样子到叫她心里有些发怵:“姑娘说的是。您也知道,奴婢是为您着想,奴婢这么多年管着您的田庄和铺子,每月每季都要对账,难免有些昏头,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
“既然如此,我在苏州四年,怎从未收到过刘妈妈的账本?每年庄子收成如何、铺子进益如何刘妈妈为何不向我禀报?”荣茵原本是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她懂。
可刘妈妈也太狂妄了,明知道自己不日将回府,不说把这几年的账本一一整理好拿给她过目就算了,回府后居然不知收敛,还居功自恃,她可不记得一个管事妈妈的月钱能买得起刘妈妈身上的这些首饰。
刘妈妈这才知道荣茵要做什么,还当荣茵跟以前一样好糊弄,装可怜哭喊道:“姑娘,这,这账本我每年都有交给夫人看啊……,您可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啊,姑娘。”
居然还敢威胁自己,荣茵简直都要被她气笑了。今早范妈妈才说过母亲整日礼佛,无心过问这些事,刘妈妈每年送去的账本母亲根本就没看,她是以为自己不敢找母亲对质么。
“我只是想看看账本,刘妈妈做甚喊冤?看在你是我母亲陪房的份上,明日你若将四年的账本和库房的明细送过来,我就既往不咎,否则……”荣茵笑笑,起身理了理衣袍,“我也想给妈妈体面,只是这份体面,就看妈妈你想不想要了。”
刘妈妈直到回到后罩房,腿都还打着颤,不停地用袖子擦拭额头和脸颊上的冷汗,姑娘出府一趟到是比以前更难对付了,这四年的账本她如何拿得出来。
这几年趁姑娘远在苏州,她联合几个庄头和铺子上的掌柜不知道做了多少假账,光是凭着这几年假账昧下的收益,她不仅给儿子娶了媳妇还在明时坊的杨树胡同买了座两进的宅子。
要是被三小姐查出来,打一顿赶出府都是轻的,弄不好还要去见官。刘妈妈想了半晌,后半夜偷偷跑到玉兰院的东厢房去了。
端看刘妈妈那心虚的样子,荣茵不用想也知道这账本有猫腻,钱财拿不回来就算了,她也压根没想过拿回来。今天范妈妈给她说了大房的处境以后,她只是想摸清自己究竟还有多少东西而已。
更何况,这些东西还是父亲给她的。虚岁十二时,父亲就给了她两个田庄和两个铺子,她以后是要嫁入齐家的,得学会怎么理账和掌管中馈,父亲是想让她先练练手。等过十四,她就要准备绣嫁衣了,十五及笄,就是她成亲的日子。
这一晚,荣茵还是没有睡好,夜里下了场大雨,噼里啪啦的声音吵得她心里烦躁。心里装着很多事情,一时想着入了秋什么花都种不了,京城的冬天来得早,等来年春天再种;一时又想着院中的丹桂明早起来定落了一地的桂花,香囊暂时是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