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城(182)
她早该承认的,七爷,是真的不要她了。
荣茵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里面空空
荡荡的,继失去母亲后,她又失去陆听澜了。她很难过,终究还是一个人了,但她知道,会过去的,她经历过无数次这种失望的时刻了,不也还是挺过来了么,只是这次,她连琴心都没有了。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要是当初陆听澜没有答应娶她就好了。不嫁给他,就不会知道被人捧在手心里是什么滋味;不嫁给他,就不会得到又失去;不嫁给他,她一直生活在泥沼里就不会生出妄念。
她也可以听陆老夫人的话,继续留在陆府,当自己是一个旁观者,看陆听澜娶妻生子,看他与别人恩爱白首。
只是她已经没有牵挂了,留在这里跟被关在栖梧堂有什么分别呢?母亲不会来看她,哥哥不会来看她,陆听澜大概也不会来看她的,他们都不要她了。
荣茵推开陈妈妈,转身朝前院书房跑去。
月上中天,陆听澜才回来,他身后跟着玄青和宋先生,几人跨进院门,陆随一脸凝重地挡在门前,玄青不由问道:“大半夜的杵在这儿当门神?”
陆随叹了口气,默默走开,陆听澜一眼就看到蹲在檐下的荣茵。
荣茵也看到了他,扶着槅扇门慢慢站起身,声音清凌凌荡开在夜色里:“七爷,我答应您。”
第110章 有孕有孕
后半夜下了一场小雨,清晨醒来还未停歇,琴书和琴棋掀帘进来,面面相觑下都有些惴惴不安。昨夜荣茵跑走后,她俩追了上去,陪荣茵等了大半夜,才等到七老爷回来。书房里荣茵跟七老爷到底说了什么她们不清楚,但琴书跟着荣茵识过字,看到和离书再加上这阵子两位主子之间的情形,多少也猜到了几分。
琴棋瞪了眼琴书,让她先开口说话,琴书无法,只好道:“夫人,您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吩咐吗?”
荣茵收回视线落在她俩身上:“我与七爷和离后,打算离开京城,你们愿意跟我走吗?不愿意也无碍,我会把身契给你们,再给你们点安身的银子。”她从荣府带来的丫鬟只剩她们了,她若离开,她们在陆府是待不下去的。
但琴书和琴棋在她身边的时间不长,而且这次离开可能就不回来了,荣茵不想勉强她们。
“奴婢,奴婢……”琴棋眼神闪躲,挣扎片刻跪在地上,“夫人是奴婢见过最好的主子,您待奴婢的恩情,奴婢都记在心里。奴婢也想一直陪在您身边伺候您,但奴婢的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哥哥都在荣府的庄子上做事,奴婢不想离开他们。”
“我知道了,起来罢。”荣茵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雨后还是有些微凉,“身契在匣子里,每人有五十两的银票。”
铜镜里映出荣茵单薄的肩背,琴书抿起唇也跪在了地上,郑重地给荣茵磕头:“奴婢想一直伺候夫人,夫人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荣茵意外地看着她:“你想好了?以后不回来你就见不到家里人了。”
琴书笑着应了,爹娘嫌弃她是个丫头片子,从小就不待见她,她被荣茵选中,留在栖梧堂后才好了些,后来进了陆府就更是不同了,也开始对她嘘寒问暖起来。若她现在回去只怕又要遭嫌弃了,还不如一直跟着荣茵。
荣茵点点头,事情决定下来就让她俩先收拾行李,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琴棋吃惊地道:“三日后就走,这也太赶了吧?”
荣茵也没想到会这么急,此时雨已经停了,她望着檐角滴落的雨滴,青砖地上洇开的水纹让她想起了昨夜砚台里晃动的墨汁。
陆听澜站在院门前,深夜里神情显得十分冷峻,灯笼橙黄的光也没将那一身清冷暖热,他好像没听清荣茵说的什么,直盯着她,许久之后才漠然地走进书房,打开柜门将上次的和离书拿出来放在桌案上。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凝固,书屏后放置了水丞,他取出其中的水盂勺往砚台里加了几勺清水,然后缓慢地磨墨。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有一瞬间,荣茵以为他手中的那锭徽墨会一直转下去,最终还是停了。
荣茵上前执笔,看清了和离书上写的话,是陆听澜擅用的馆阁体。
“盖闻伉俪之道,贵在琴瑟和鸣。忆嘉和二十三年荷月,缔红叶之盟,结朱程之好。吾妻荣氏,德荣兼备,温惠性成,吾喜爱之深,难以言表,春秋虽短,可慰余生孤寂。然今观镜破钗分,实非人力可挽,遂焚香告祖,沥血陈情,解姻缘之契,归陌路之人。惟愿吾妻分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另择清贵良人,喜乐一生。”
她读着读着,眼泪又要忍不住,慌乱擦去,迅速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画押。
她写的簪花小楷,还是陆听澜一笔一划教会的,那些当时觉得寻常的时刻,如今想来却颇为可贵。
陆听澜倏地背过身去,衣角带倒了书屏,桌面轻微抖动,荣茵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嗓音发颤:“……是我食言,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都答应你,但我希望你能尽快离开京城。”
这般迫不及待了吗?或许是疼痛多了人就会变得麻木,荣茵此刻已经感觉不到难过了,她轻声道:“泰兴商行早晚会被清算,我哥哥私底下参与了一些不好的事,我知道他有罪,不求您保住他的功名和官职,只希望您能保住他和我母亲的性命。”
就当她还报母亲的生育之恩吧,若父亲在世,肯定也希望她这么做的。
书房又陷入寂静,曾经两人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却相顾无言。荣茵离开书房,替他掩上了门扉,连同他们的过去,就一齐丢在这个夜晚吧。本来还想祝他和杨莺时白首一生的,可那些话她真的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