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火书(230)
有人来了。
在沉沉的死寂中,来人的脚步声分外鲜明,曹野等了许久,才终于看到一双脚出现在那里,看靴子样式,应当只是个衙役。
是来审他,还是来将他押上刑场?
一瞬间,曹野不知是何处来的力气,甚至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抬头望去,来的是一张他不认识的面孔,手里拿着的却是新一天的饭菜。
“什么时候杀我……”
曹野迫不及待地问他,一开口,却连自己的声音都认不出。
来人站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想死?”
“我都造反了,不就是想死吗?”
曹野靠在土墙下苦笑道:“我不想吃饭,只想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才会处决我?”
“这么急着想死啊。”
闻言,那人却是将钥匙插进了锁眼,不急不慢地拿着饭菜走了进来,淡淡道:“不过,你的那些同党都死了,要是就这么轻易杀了你,皇上又怎么杀鸡儆猴呢?”
“都死了……”
听到这三字,曹野浑身一颤,胸口剧痛之下,他张口便呕出一口血来,正是痛得眼前发黑,却听来人低低笑了:“你现在感觉很痛苦,对吗?”
到了最后,他的声音已然笑变了调,从一个低沉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阴沉的青年。
“你……”
两人做了十多年的义兄弟,曹野自是不可能认错这声音。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将门重新锁上,又将锁眼堵死,最后,他慢慢从脸上撕下了一张薄薄的皮子,连同头上束发的网巾一同扔到一旁。
“兄长。”
不过几月未见,裴深的头发竟已全白了。
他看着曹野笑道:“我们……真的是很久没见了。”
第120章
早在曹野认识裴深之前,裴深就认识曹野了。
他被送回大陇后并没有立刻来到曹家,毕竟,想要曹嵩将他领进门还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一场暗杀,再加上一些恰到好处的民间密报,聂言便会将他亲手送到曹嵩面前去。
而在那之前,裴深需要弄清他去到曹家后到底要面对什么,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有关曹家的一切都会被事无巨细地告诉他,其中当然也包括曹野。
比起曹嵩,曹野长得更像是他的母亲,因为久病不愈,曹野虽然年纪尚小,但眉目间却总有些忧郁和疲惫,在这件事上,从小怀揣秘密的裴深倒真是和他有几分相似。
在被巴纳姆施以密术后,彼时的裴深虽然只有八九岁,但看上去已和曹野是一个年纪,他的身体不复从前,清瘦如同一根细竹,而为了不露出幼态,只得装出胆小恭谨的样子,垂眼低头,避开旁人的审视。
最终,他便以这副面目进入了曹家。
裴深知道要做什么,为了变成巴纳姆在大陇的眼睛和耳朵,他须得先补上他失去的东西。
于是,裴深拼了命地读书,两年内,他读完了曹家所有藏书,在国子监的功课也从不落下,因为熬得太过,有一日裴深竟忽然发现,他长出了白发。
因为密术的偃苗助长,裴深本就骨血虚弱,再加上废寝忘食地补习,小小年纪竟就已经有了油尽灯枯的征兆。
好在,他在曹家本就是处处谨慎的义子,曹嵩既不愿他姓曹,就注定了他是永远的外人,即便是下人面对他时,偶尔也会露出可怜抑或是不耐的神色,裴深对此习以为常,甚至十分庆幸,多亏了他们待他也算不上好,他这副模样才能顺理成章地瞒过所有人。
只是就算是裴深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家里,竟还有人对他是真心相待的。
就在他来曹家的第一天,裴深因心中实在紧张,吃不下饭,晚饭时草草对付了两口,却没想到晚些时候,曹野竟给他送来了圆子汤。
那时,曹野因为那场巴纳姆暗中安排的刺杀受惊病倒,人看上去十分憔悴,但却还是顶着夜风来给裴深送了甜汤。
他说,从今往后,可以叫他一声兄长。
因曹野身体不好,不常出门,所以过去那些密报上有关他的部分实际并不多,而裴深原先还以为,他身为曹嵩独子,虽然长相清秀忧郁,但实际多半高傲跋扈,仗着曹嵩溺爱,估计平时也没少苛待家中下人。
然而,等他真的见到曹野,一切却和他想的截然不同。
许是因为从小身体太差,没法出门,曹嵩虽也有意想让曹野成材,但却隔绝了大多数官场上的往来,以至于曹野性子十分散漫,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不去国子监的时候,不是在院子里喂猫喂鱼,就是脸上盖着一本书,在廊下的白玉兰下睡着。
从骨子里,曹野一点都不像是他的父亲,他非但不苛待下人,甚至踩了猫尾巴都会抱着哄半天,对待他这个义弟更是如此,裴深想要彻夜读书却又苦于蜡烛不够,被曹野发现后,立刻便让人专门守着,只要他房里的火烛一灭便帮他续上。
巴纳姆曾经对他说过,来到曹家后,他所要面对的最大难事就是控制自己的心,裴深原来还不明白,直到某一日,他发现曹野躺在廊下的玉兰树下,竟是下意识过去给他盖了衣服,而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分明是曹嵩害死他全家,父债子偿,曹野背负着他父亲的血债,但裴深竟会偶尔对此产生犹疑。
直到一月后,春暖花开,阮云夷从北境回来了,裴深才终于知道,原来曹野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他这位发小。
身为镇国将军之子,阮云夷性子风光月霁,开朗正直,不知为何,他不像是国子监里的其他孩子,从不会对曹野另眼相待,甚至在见到裴深后,待他也亲昵如同自家幼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