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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火书(231)

作者: 不明眼 阅读记录

因为阮云夷之故,曹野并未走上他父亲的老路,但这对于裴深而言却不是一件好事。

阮云夷和曹野待他越好,他便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他叫兄长叫得越发顺口,内心却扭曲不堪,只因他知道,曹家现今的地位名望,全都是踩在他人尸骨上得来的,如果父亲并没有被聂言和曹嵩联手陷害,那他如今或许也该坐在国子监里,用他原来的名字,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现今这一切都成了空。

而他不得不隐姓埋名,成为仇人家的养子,甚至……

站在廊下的阴影里,尚未及冠的裴深捡起一缕自己的白发,目光转向远处,阮云夷正在高晒的日头下教曹野防身术,两人很快笑作一团,也因此并没有在意到,裴深已经从国子监回来了。

在看够了书之后,裴深开始学习该怎么恨曹野。

或许是因为他装得太过胆小恭谨,曹野为了让他不要总是闷在屋里看书,经常会带着他一起去见阮云夷。

然而曹野却不会知道,阮云夷对于裴深而言就像是一面镜子,阮云夷越是毫无保留地对待曹野,裴深便越是感到自己像是不能见光的蛇鼠一般。

他分明知道,曹野与他父亲的阴谋诡计毫无干系,但他同样也没有选择,因为他不仅仅是为了报仇而来,更是为了将契贞的种子播撒在陇人的泥土之下,这样有朝一日,待到那把火烧遍大陇,这里便会开出新的花。

他必须要像是恨聂言和曹嵩一样恨曹野,这是他的使命。

也好在,裴深最擅长的就是逼自己。

每一次曹野给他带来新的藏书,他就逼迫自己去想,这些书本就该是他的,若非是曹家从中作梗,他根本不需借由他人之手来得到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而每一次曹野带着他去见阮云夷,他也同样逼迫自己去想,阮云夷大度是阮云夷的事,毕竟他爹可没被曹嵩害死,庞家与曹家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曹嵩当年害的他母亲带着身孕踏上流刑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要手下留情。

裴深一遍遍地麻痹自己,而每个深夜,他都感到自己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属于庞幽的那部分被包裹在名为裴深的躯壳下,因为久不见光,早已腐烂发臭,但他却只能忍着。

从小到大,裴深从未有过一日放松,即便是在加冠礼那一日,阮云夷带来许多好酒为他庆生,裴深多喝了两杯却仍是紧咬牙关,不肯多说一字。

迷迷糊糊之际,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很轻,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张悬在半空的皮。

只是还没等裴深彻底醉倒,忽然间巴纳姆说的话已经响彻他的耳畔:“你要控制住自己的心。”

一瞬之间,裴深就仿佛给一盆冷水浇醒了过来,他盯着黑暗中的穹顶,口中泛起一种奇异的苦涩腥气。

不久前,他刚刚收到了他的第一个任务。

制造天火和妖书,逼迫大陇皇帝将阮云夷送去北境。

通常来说在收到密信后,裴深都会将它烧了,但这次不知为何,裴深却只是将那信撕成了千万片,然后生生吃了下去。

在加冠礼的那个晚上,裴深一直没有睡着,他就那样躺在黑暗中,感到那些被他吞下去的秘密,就如同庞幽这个名字一样,在他早已腐烂的身体里不断盘旋,下落。

契贞的种子最终会在大陇生根,但是他的根在哪里?

害死阮云夷之后,曹野也会恨他吗?

转眼间,裴深在大陇播下了属于他的第一颗种子。

早在来大陇之前,巴纳姆便教过他各种矿石的辨认之法,巴纳姆大多精于此术,甚至能造出遇热流血的矿石,寻常工部所用五金对于裴深而言并不陌生。

来到大陇这些年,裴深也早已不是当日那个会因面对仇人就紧张得吃不下饭的孩子,在工部时,他花了足有半年时间,在每一次炼制中都留下了大量需要被丢弃的矿石废渣,其中一些与硝石和硫磺的模样很像,只不过过去从未有人在意。

天火发生之前,裴深从炮子库里运走了大量真正的硝石和硫磺,让他的同伴暗中铺设,他知道,不久后,曹野和聂言都要进宫面圣,一旦在此时引燃天火,此事看上去便像是一场针对曹家的阴谋,就算是矛头直指工部,皇帝多半也会因为多疑,不会真的细查炮子库。

而裴深要做的,不过是在第一时间上报上假的数字,然后再在皇帝二次盘查前,将那些过去被他留下的残渣填进仓房不易被开包检查的底层。

日后,待到皇帝彻底打消对工部的怀疑,裴深便可以再想办法将这些残次品替换掉。

一切都很顺利,裴深本也没有打算要直接炸死聂言和曹野,只是他却没想到,爆炸威力远超他想象,竟是直接震碎乾清宫,而曹野为了救下皇帝昏迷不醒,反遭聂言利用,逼死了本就只剩下一口气的曹嵩。

一夕之间,裴深想要手刃的仇人就这样死了,待消息递到裴深这里,他心中却是怒火滔天。

曹嵩怎敢就这样死了?

这些年,只要一想到母亲在生产时因为血崩而死在冰天雪地里,而父亲明明有一腔抱负却被中伤成了罪臣,裴深就恨得牙痒。

这些痛苦……曹嵩还都没有品尝到,他怎敢死!

裴深心中满是愤恨,但偏偏又无法表露丝毫,于是,他马不停蹄地炮制了妖书,连着几日在外奔波,好让自己无暇去思索这些无解的问题。

巴纳姆曾经传信给他,让他不要急于动聂言,毕竟在曹嵩之后,他定是下一个首辅,再加上他笃信鬼神,未来说不好还有利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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