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火书(76)
只是,好景不长,随着意识变得越来越清晰,鼻尖嗅到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南天烛终于想起来,如今盖在她脸上的,并非是一只手,而是一块黑布。
……这又是一场“训练”。
血腥气自四面八方而来,南天烛几欲作呕但都忍住了,她知道,如果在这时,她没法说出她闻到的是什么,那之后等待她的只会是一顿毒打,还有饿着睡着。
在圣姑走后,这便是天罗门鬼童每天都要经历的事。
寻常孩子又怎会天生便有如此敏锐的嗅觉?
若非是有人每天都蒙着她的眼,逼迫她闻出黑布外的东西,南天烛想,她或许也会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能在盛夏夜里去小河边捉那些亮亮的虫子。
只可惜,会来到天罗的孩子,都是没有爹娘的。
好害怕……
要是圣姑在这里就好了,要是她的爹娘在这里就好了。
黑布很粗糙,浸了眼泪之后让眼皮发涩疼痛,南天烛深吸一口气,正要说眼前之物是什么,忽然间,只听一声巨响,黑布外的那一点火烛灭了,继而更多光亮刺了进来,南天烛闻到血和泥,马和汗……她怕地往后缩,但是一只有力的手却已经抓住了她。
黑布被人摘掉了。
鼻尖嗅到更多气味,南天烛模糊的视线里多出了一张脸,那是一张年轻的,满是鲜血的脸,头发高高束起,手中抓着一把银枪。
“这鬼地方怎么还有孩子?”
年少的将军替她擦干眼泪,而也是直到这时,南天烛的目光才穿过来人背后被马踢得大开的破门,看到清外头的情状。
不知何时,天罗门中已是一片混乱。
无数教徒被斩于马下,而她正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逆光中,那青年已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他的银铠甲细碎作响,一如圣姑身上的那些铃铛,让她安心。
“别哭了,我带你出去。”
青年说着,抱她上了马,两腿一夹,那马登时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带着两人冲进了一片大亮的天光里。
头顶传来一个声音:“我叫阮云夷,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南天烛想要张口,但却先吸进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就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她被呛醒了过来,混乱的旧时记忆就如水波一样散去,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孔雀在幽暗月光下堆满担忧的脸。
真是一张好漂亮的脸。
南天烛恍惚地想,这样好看的人,她其实过去只见过一个。
“醒了?”
孔雀伸手摸了她的额头,没有烧,只有一层细密冷汗,他叹了口气,又递来一张帕子给她擦泪,无奈道:“得亏了我俩钱不够,一起睡草屋……你睡到一半不知怎的一直在哭,我怎么叫你都醒不过来。”
南天烛尚未完全从梦中醒来,此时鼻尖满是孔雀帕子上的熏香,这味道有些熟悉,让她安心,于是,她不由得多蹭了蹭孔雀的掌心。
“来,我先给你把把脉,看看是不是魇住了。”
许是怕再惊着她,孔雀声音难得温柔,手指搭上她的手腕,很快,生得漂亮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你怎么……”
南天烛吸了吸鼻子:“怎么?”
“你这脉象,和先前我们见到的那人有点像,又乱又浮,但只是一晚睡不好,应当不会这样才对……”
孔雀面露不解,再看南天烛眼圈通红,像只怕冷的羊崽一样缩成一团,他叹气:“眼泪都流进头发里了,地上太冷,起来吧。”
他将人抱起来,轻轻摸着南天烛后脑软发,本是想要安抚她,但也不知南天烛是想起什么,眼泪竟是越淌越多,最后她嘟囔着将那些眼泪鼻涕都抹在他的衣服上:“什么嘛,你闻起来怎么和她一模一样……”
“什么?”
孔雀没太听清,但南天烛却也不回答他,哭了一会儿后,她自己擦干眼泪环顾四周,发现她和孔雀还睡在客栈堆干草的仓房里,现今已是半夜,一片寂静里,草屋里就只剩下南天烛小声吸鼻子的动静。
“你说我……和先前那人的脉象很像?”
南天烛彻底清醒了。
她想起几个时辰前,他们在五通观调查十年前的旧案,却意外撞见了一人,号称曾经在城里见过五通鬼,而那人还说,自从两月前他半夜见过那生着十条手臂,怪异青白的影子,之后便如同被邪祟缠身一般,日日不得安眠,不得不常来城外五通观供养祭拜,只为让五通放过自己。
当时见那人神情恍惚,南天烛还当他本就有梦游症,结果却再想不到,她前脚才刚从五通观回来,夜里便真的发起了噩梦,梦到她许久不曾记起的往事。
总不会,是她也冲撞了五通,所以被缠上了吧?
南天烛心里发沉,想起先前那人说的:“那十臂鬼,城中许多人都见过,只是因为担心被五通报复,所以没几个人敢去报官。先前我家邻人见了,他日日去拜五通我还笑他,谁想之后就换了我!那东西,绝非是人,非但走路毫无声息,而且太大了!影子足有几层楼高,身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一眨眼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肯定就是十年前那死去的五人所化!”
而此时,孔雀为让她舒服些推开了窗,一阵冷风吹进来,南天烛只觉后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的嗅觉极度灵敏,一瞬间,竟是在那夜风里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是……五通观的熏香!”
南天烛立刻反应过来,她为何会在梦里梦到旧事了……原来是这味道勾起了她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