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不假(65)
时崇蹲下去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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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回忆过去,李莱尔的课余生活确实很无聊。
可以这么说,除了学习其他时间都被刺绣给占据得满满当当。学校安排的功课很紧张,唯一剩余可以用来喘息的机会全被李斯萍的刺绣课,密密麻麻地封上,不留下一丝透气口。
就算从事再热爱的职业也难免会产生倦怠情绪,更何况李莱尔对刺绣也只是抱着相敬如宾的态度。在学校接受高压教育,回到家还得被迫钻研苦学,偏激的想法自然多了起来。
也难怪自己为了逃避刺绣,而选择用极端方式结束这一切。
小树林故意挡下那一刀,报应立马兑现,李斯萍又要当众罚她跪。
让她跪便跪,让她将整幅刺绣剪掉便剪。
呵斥声到来前,李莱尔膝盖便先软下。
身体做出完全服从的动作,头颅却被什么膨胀的东西顶着,不愿意降下来。
李斯萍见她这幅模样,火气直接升至最高档,“你要挑衅我,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吗?有本事就赢过我。”
所以在李斯萍去世之前,支撑李莱尔的就是赢过李斯萍,而且要方方面面赢得漂亮。
既要被人喜欢,也要技术过硬。
李莱尔打开仓库。
那幅从时家带回来的《锦鲤戏春》就摆在第一个柜架上。
用丝线编织而成的鲤鱼栩栩如生,腾空在木框里,中间还漂浮着绿色的丝线织成的海草。
李莱尔继续往深处走,柜架上有团扇、龙凤褂裙、以及刺绣屏风等等。陈年作品,做工精致却无人问津。
她的刺绣水平现在已经突飞猛进了,她能够把绣坊撑起来了。
可这些李斯萍都看不见了。
原本一切就是为了反抗她而努力反抗的,这些突然没有意义了。
李莱尔沉浸在黑暗里无法自拔。
咚咚咚。
李莱尔心里猛然一跳,慌忙转过头来。
清脆的叩击声响了三下,门把手浑圆地转动。
地下仓库当年建造时,完全只考虑到绣娘的需求,天花板低矮到只能容纳高大男子低下头来才能踏入。
时崇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饶是如此也砸到后脑勺,吃痛了一声。
李莱尔瞧见时崇笨拙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仓库的吊灯正挂在门口,映在时崇的眼里是打不碎的一枚玉币。
“我差点又找不到你了。”
第40章 献上你的心脏
“你是不是故意的?”
李斯萍收起李莱尔桌子上的圆形绣框。
啪。
一声耳光痛快地扇在李莱尔脸上。
力度看着不大却让整个窸窸窣窣说小声话的练功房瞬间镇静。
一双简单的鸳鸯戏水图足足绣错了五六个颜色,几个颜色色调突出,光修正就得拆两百多针。
“无论何时何地做绣品,就得一针一针细致地做。”
“我昨晚学习学晚了,所以今天……”
“这不是借口。”
李斯萍的话像《泰坦尼克号》里的巨大邮轮撞触了冰山。冰山未就此崩塌,李莱尔的心却一点点失足跌落,慢慢沉没。
“很显然你这结果,也没有可以使你的理由得以支撑。”
“好。”
李莱尔抄起旁边工具篮里的剪刀,锋利的刀口把灵动活泼、歌喉婉转的鸳鸯斩成血淋淋的几半。
鸳鸯费尽全力地拉扯嗓子啼鸣却发不出声音,血淌干了也见不到颜色。
无声无息地被扔到垃圾桶里等待送葬的钟声。
“我今天之重新做一遍。”
李莱尔从十几块布料里来来回回做对比法,挑了一块可能合李斯萍心意的呈到她面前。
得到李斯萍的颔首后,又捡起牛毛般的针线在绣布前后跃动起来。
绣花针带着针线穿过热融融的太阳,穿过片片薄云和零碎的星星,最后等针尾跳过莹白的阴月,李莱尔才将半生不熟的鸳鸯放下。
旁边的阿香靠在她的小腿上早已入睡,轻轻的呼噜声吹成一个一个圆满满的气泡,怀里还抱着一个塑料饭盒,白色透明盖子上挂着凝结的水珠,里面的面条已经湿湿嗒嗒得快黏成年糕。
时钟恰恰恰走得很沉重。
天已经黑得快看不见伸出去的五指,她扭过头看挂在绣房后面的挂钟。
李斯萍为了不让她们在刺绣时候分心,故意把钟表调到后面。
刺绣时的一针一线走错了有时会很麻烦,甚至大有毁掉整副作品的可能。
李斯萍身上具有一切艺术工艺者的优秀特质,显而易见的艺术天赋,能够持之以恒做冷板凳的决心,以及追求一切完美的倾向。
可惜人不可能是十分完美,是这世界颠扑不破的真理。
李斯萍在艺术设计上天然地具有绝佳的敏锐度,却在人际交往领域是惨淡的不及格。
她严以待己,也严以待人。
如何高要求对待别人,自然是自己也能做到。
这个别人,包括她的女儿李莱尔。
在练功房,在展览中心,在一切公开场合,李斯萍不允许她称呼自己为妈妈。
“要叫师傅、老师。”
“好的,师傅。”
时针和指针缠绵交叠在一起,逼向数字 10。
或许是扭头的动作牵动到小腿,熟睡的阿香被无意的催醒睁睁合合着迷蒙的双眼,像内含珍珠的美蚌,将开欲开的样子。
“已经是第二天了吗?”阿香手里的塑料饭盒顺着手臂滑落,整个打烂在地板上,坨了的面条像在水族馆封闭箱已久的八爪鱼,四肢不适应这重获的自由,只能拘谨地趴在原地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