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不假(83)
或许这是天才之间的惺惺相惜。
李莱尔谈不上天才,小有天分尚且可被外行当做至宝对待,“你太厉害了。”“简直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李莱尔的小聪明被捧得天花乱坠,可她仍然保持谦虚,只有她知道这是对自己的最大诚实。
“师傅,你知道吗。小莱被那些外国人说是天才设计师呢。”
阿香还是和以前一样还爱李斯萍聊天,即使李斯萍已经长眠于地下,无法看见李师傅那表面挑剔却又忍不住亲近的神情了。
“太夸张了。”李莱尔不忍心听下去。
就好像长大后的自己偶然翻到了幼时的笔记本,抱着期待的心情砸破密码锁,里面的内容竟全是自己天真到不敢直面的呓语。
那时候的梦想是设想自己十八岁时设计的作品能走上时装秀,以为这是十八岁的掂一掂脚就能够抓到的苹果。
“还有一点,师傅,小莱现在已经能睡得很好了……”
阿香还在那絮絮叨叨的。
李莱尔只是抬头,看着天边的绵云缓缓往一个方向走。
“你还有什么想对师傅说的?”阿香主动碰了碰李莱尔的肩膀。
“只说一句就好。”
想说的话未在李斯萍生前说出,就无意义了,如今要说的这一句只是为了宽慰自己。
李莱尔凝望着墓碑上那一张张小小的一寸黑色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神情冷冷的,尖锐向下的眼角,淡淡的眉尾,锋利的五官,李莱尔一与李斯萍对视,脑子里自动播放李斯萍的话出来。
这儿错了,这里,这里错了改过来,还有数不断的啧啧声。李师傅像刮骨刀,刀片并不平整的那种,锯齿状刀面只要轻轻一划拉,鲜血立马凛凛烈烈地淌出。李师傅对她愈严格,欲要掌控她,她心里却疯狂反抗。
讨厌李斯萍对刺绣方方面面的完美主义,暂时没法在刺绣上赢过李斯萍,只能在完美主义上略做手脚。“完美”让她抄近路的同时也让她误打误撞走上直道。
李斯萍要她做人如刺绣般的婉约的淑女,这是李师傅毕生未料的心愿,可惜这心愿即使死后也无法如愿。
“妈妈。”李莱尔难得亲昵称呼李师傅,“我做不到你想象中的完美,但这却是最完美的我。”
她站起身来给墓碑鞠了一躬,亮澄澄的黑眼珠有种猎奇的美。
“我很喜欢这样的自己。”
回去的时候,李莱尔给阿香半开玩笑说,“其实我小时候嫉妒过你呢。”
“其实……我也是。”两位小女儿笑得扭成一团,搀着走出昏暗的墓园,狭窄细长的小道一路通到天边。
直到天空挂上暗沉的黑幕,李莱尔才进了家门。
她勾着着淋沥作响的钥匙,扭开四层的实木木门,可钥匙尖还没插进锁口最深处,门把自动转开,熟悉到不为过的脸随着门页吱的一声,一频频揭开。
时崇正正立在李莱尔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李莱尔记得时崇是不喷香水的,可现在她她总能闻见他身上的冷香的气味,像尖锐松针叶上缀着的那一点清冽的白雪。
李莱尔和时崇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她不知道眼睛可以放在哪儿,只能乱飘。阔直的肩膀线条是刺绣山水画里天水一色的交界线,白色衬衣勒紧胸脯到腰际呈倒梯形,身姿让人联想到直立的雄壮虎豹。
“借过一下。”李莱尔直接推开他,挤进玄关换上拖鞋进去。
客厅里从地板、茶几、沙发都是一堆礼盒。
不用猜也知道他今天来是什么意思。
李莱尔不感兴趣,看也不看直接跨过去一个又一个礼盒坎,沙发上已经被占满位置了,她拿起其中一个叠到旁边的盒子山上,就此空出一个位置坐下。
屋子里的陈明河顶开隔热帘,从厨房里端着盘子出来,“就等你呢。时崇要不你今晚就在吃吧。小莱念了你有几天了呢,你都有一个月没来过这。”
李莱尔恶狠狠地抛过去一个眼刀,陈明河没接住,还自顾说下去,“她前段时间还打过去几遍电话呢。”
“快吃吧,菜都凉了。”李莱尔抢过陈明河手中的餐具,特意放了三份在桌上,筷子、汤勺、碗碟,慢悠悠地摆放工整,刻意不与时崇对视。李莱尔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就是为了冷他一冷,可心里也煎熬地很。她敏锐地察觉到,时崇正在背后一动不动地瞅着她。
顶着压力布置好饭桌,大小碗各色不一的饭肴也上全了。
一共有三个人,三个人各自坐在圆桌的三分之一端点处,无论如何都会与另外两个人比邻。
李莱尔坐在时崇左边,只顾吃自己的。
“这有一部分还是时崇做的,他本来想做完就走的,幸亏给我留住了。”
李莱尔正蒙头吃得食不知味,被陈明河这一句噎住。
嘶格一声,易拉罐被干脆揭开拉环的声音,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贴心递来刚打开的饮料。
“谢谢。”李莱尔看都没看就接过来,手指碰到对面的手指时自动瑟缩了一下,她才发觉时崇坐在自己旁边有一会了。
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凝重,听到谢谢两个字还有手指碰到李莱尔时,才稍微有点情感变化。
陈明河好像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一直在给大家找话题,活跃气氛。
“时崇啊,怎么这一个月没见到你啊,就是想联系你也联系不到?”
“手机摔坏了。”
时崇云淡风气地回应,话说完后或许又觉得解释得不充分,脸扭向李莱尔的方向,“不是故意失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