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渡(14)
我同白湛做了场交易,本想用裴云川的命和自由去换我母族对白湛的支持。
然而白湛这人最是阴狠会算计,哪怕我再如何装作裴云川于我来说只是个趁手的奴才,可白湛偏生就从其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
他会让裴云川活,但他只能留在宫里做人质,但凡我有一丝异动,裴云川便会死。
我走时,白湛还不忘在身后调笑道:「有些奴才啊,比狗忠心,用着用着指不定便用出真感情来了,蕴仪,你说是不是?」
我最终没能带裴云川离开,但保下了他一条性命,我走的那天,他偷偷跟了我一路。
我只要偏头便能瞧见不远处站着的高挑身影,而他也不含糊,从始至终都用那根簪子抵着自己的脖子,但凡我有一丝回身的意思,他便能立刻死在我面前。
他只能躲在那重重树影中看着我愈走愈远,而我却未敢再回头多瞧上他一眼。
十年前,他在风雪里捡了我,放在身边养了这些年,直到我长成一个大姑娘。
他最初有私心的,可后来什么都不要了,满心满眼我。
他不要我在宫里冒着风险去做那随时会浴火焚身的凤凰儿,也不想让我陪着他这么个阉人奴才干耗一辈子,他希望我去过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他知道,在宫里耳濡目染了这些年,他的阿柔啊,学问并不比旁的皇子公主差,仪态也是这世间顶好的,就像枝头那颤颤开着的梨花,半含雨露,如芳春流雪般让人忍不住去仰望。
除了有时候会耍些小脾气,再难找到比我还好的姑娘了。
他觉得,我就该嫁这世间一等一的男子。
我的夫君该是个如星如月的世家公子,清俊的容貌,惊世的才学,还得对我好,将我视作珍宝捧在手心,疼我一辈子。
那时候的裴云川便是如是祈愿的,却也不知道我在外为了他周旋了许多年,又等了他许多年。
他将所有的积蓄给了我,只留下了那枚平安锁做一个念想。
第11章
裴云川当年本是必死之人,临末却有人当了他的替死鬼,而他反倒捡回一条性命,亦当真跟在霍决手下同五皇子白湛做事。
当年白湛逼宫,皇帝临死前另立他人的诏书是裴云川烧的。
白湛继位后,愈发倚重阉党,亦杀了许多朝臣,都是裴云川奉霍决的命令亲自去监刑的。
甚至后来白湛病笃身死,亦是裴云川跟在霍决身后抱着白湛那年仅三岁的幼子坐上的皇位。
就算国破家亡,白湛也未想过让裴云川轻易从中抽身。
这些年他是霍决的走狗,亦成了人人唾弃的阉党一员,只不过他这人啊,想活,自然也忠心,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反倒是我,同宋家相认后,便投靠了我的舅舅,名义上成为了梁州刺史的养女,宋家这些年明面上支持着白湛,我却始终在背地里运作军火,亦暗中加速了亡国的过程。
然而在国破之时,我到处去寻裴云川的踪影,未能寻到他,却在回梁州的路上,将他给捡了回来。
诸多巧合,我从来都不愿去深想。
反倒是在今岁新朝朝会将近时,我无意间瞧见裴云川同一个下人递了什么。
后来那下人被我寻由头拿下,探得他是皇帝身边的探子,亦从他递出的纸条里发现温旻的字迹,无非是裴云川口述,温旻借此来写下我每日的踪迹。
温旻同裴云川其实都是新帝派来监视我的人。
我也未曾做旁的,只是在一日熄灯后,又一次钻进了裴云川的房中,他近些年过得算不上好,人瘦了不少,抱起来没几两骨头,此刻睡得迷糊,却反被我抱了个满怀。
他自也无奈,初时还会挣扎造作一番,后来倒也作罢。
可今儿个的我比平日要拧上许多,当裴云川上衣被尽数剥去时这才彻底清醒过来,而那吻已细细密密自脊骨处蜿蜒而上,如何都没有将息的意思。
而后我的唇便停在了他脖颈边的旧伤处。
他想翻身将我给挣开,可他如今力气小得可怜,挣不过去,他便只能颤着声问:「阿柔,你这是做什么?」
我全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反而在他挣扎愈烈的时候强行掰过他的下巴,迫使他同我唇齿纠缠。
裴云川这样的人是没有情欲的。
然而我是个女人,我甚至并不介意在他这样的阉人身上寻求慰藉。
十年前我亦这般吻过裴云川,当时的他只会颤着声音去哭,去求我放开他,人亦早已失了反抗的力气。
可这次却不一样。
裴云川的推拒成了徒劳,挣扎亦不过是场笑话。
他在我单方面的情事愈演愈烈之时,蓦然在我怀里尖叫出声,声音在暗夜里尤为刺耳,击撞着我的耳膜,直至我松手,那尖叫声才堪堪停歇下来。
他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跨过我摔落在地,半裸着身子跪坐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眼神近乎神经质地瞧着某一处,良久才化成一声痛苦呜咽。
我不知为何,想起了许多年前,薛道然临死前那声尖利的哭嚎。
如将死哀叫的野兽,竟是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我只听得他哭着语无伦次地一遍遍重复道:「阿柔,我脏,我是阉狗,是奴才,他们都说我脏,你不能这样,我求你……」
那一刀,将他切割成了两部分。
前半生作为人的过往早就已经被尽数割裂了,他的后半辈子是奴才,是阉人,是一条听话的狗,还是一只躲在暗处,肮脏不堪的过街鼠。
我这时才知道,我们之间相隔的并非鸿沟,而是天堑。